趙棠心髒一緊,意識到事情不妙。阿六刺殺初陽未遂,群臣又看到自己走進書房——這兩件事若被安王知道,安王必然會先下手為強了!


    “我要見陛下,現在,馬上!他不能去安王府!”趙棠道。


    高寒抬起頭,第一次直視趙棠,蹙起眉頭:“趙先生,你安生一會兒吧,這是天子書房,天下人都看著的地方。你這樣大喊大叫,讓陛下如何做人?”


    高寒竟然這樣看自己。劉睿身邊的人,安王,大臣也這樣看自己嗎?


    趙棠不由後退,想說他並非無理取鬧,他和劉睿也不是眾人以為的關係。然而這裏無人相信。他一咬牙跑出門,大喊道:“劉睿!”


    劉睿剛出院子,愕然回頭,看定了趙棠。


    第30章


    他眼睛下一片青黑色,是缺覺得厲害,然而一身絳紗袍,肌膚蒼白,貴氣逼人。侍衛簇擁著他,小院子外的大臣悄悄地張望。


    “高寒,你沒把人帶走?”劉睿語氣不善。


    高寒跪地請罪,瑟瑟發抖。侍衛趕過來,把趙棠攔住,往屋子裏帶。趙棠掙紮著道:“我有話同你說,你過來!”


    劉睿道:“朕有急事,明日吧,明日下朝後。”


    趙棠道:“不能明日,就現在,你來不來?”


    劉睿道:“朕有公務。”


    趙棠心急如焚,眼前發黑,幾乎要嘔出鮮血。他看見劉睿前麵的路,是一片刀山火海,地獄的血池咕嘟嘟冒泡,小鬼用尖刀攪拌血漿。而劉睿毫無察覺,帶著一副病軀往前走。


    趙棠把手伸進懷裏,掏出那個荷包:“你記不記得這個荷包?你說過,隻要我帶著荷包來見你,無論所求何事,你都應允,你記不記得?”


    劉睿看他片刻,蹙起長眉。這一蹙眉便令小院中跪倒一地。“好吧,朕過去同你說話,隻是朕很急,隻給你半刻鍾。”


    趙棠道:“半刻鍾不夠!我……我不要你跟我說話!我要……你別去安王府!安王……安王……你不能去!”


    劉睿笑起來,臉色發青:“朕為何不能去?”


    趙棠道:“因為……因為我不讓你去。”


    劉睿道:”你命令朕?“


    “不,我求你!”趙棠眼前發黑,心髒怦怦跳著,滿腔熱力,灼燒著他自己。他跪了下來,舉著那荷包,不知用怎樣的語氣、怎樣的聲音,才能讓劉睿明白自己的急迫。他舉著荷包,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著,極卑微,“我求你,連上這個荷包,連上你以前虧欠我的……別去安王府。別問為什麽,就信我一回,信我一回啊!“劉睿道:“趙兄,你隻怕誤會了。便是免死金牌,也是謀反大辟不赦的。朕今夜並非去吃喝玩樂,而是去共商國是,荷包沒用。“趙棠道:“若是……趙將軍求你呢?”


    劉睿瞳孔微微放大,隨即冷笑:“將軍何曾有一刻對朕真心呢?朕一倒黴,將軍便高興,朕一順利,將軍便如喪考妣。朕那時年少無知,隻當將軍脾氣古怪,直到親眼見到他和窈娘的婚書,才明白是朕耽誤了將軍。將軍既然恨朕,朕便不去安王府留又如何?他會永遠侍奉朕嗎?會不要窈娘和孩兒嗎?朕臥病在床不能動時,他殺朕報仇怎麽辦?”


    趙棠道:“他沒成婚,他隻是在你麵前吹牛的啊!你……你不去安王府,他就留下來侍奉你,怎麽樣?很劃算吧!”


    劉睿笑起來,聲音又輕又顫:“你甜言蜜語張口就來,朕不敢信。”


    趙棠道:“我沒騙你!我……”


    他無言以對了。他對著劉睿撒過太多謊。從那句“濟川縣侯的外孫”,到“你乖乖養病,我出去幾天”再到“我閱人無數,憑什麽喜歡你”最後到那虛構的妻子兒女。


    他不是要騙劉睿,隻是害怕。怕天皇貴胄的劉睿瞧不起他,怕劉睿和那些混蛋們一樣,憑權勢逼他辱他,他怕一生光陰,一腔熱戀,到最後落得色衰愛馳的下場。他怕蓋棺定論的那一天,別人說:“瞧,這是個娼ji,爬上了龍床!”


    可是,他看著四周,高寒也好,侍衛也好,小院子外假裝眼觀鼻鼻觀心的大臣也好。每個人的腦門上都寫著對他的評語。


    爬上龍床的娼ji。貪得無厭。不知尊卑。


    “劉睿……”趙棠從地上站起,拍淨膝蓋上的灰塵,抬起頭微笑著看定劉睿,“你既然不信我,我也不強求。可我想問你,在你眼裏,我趙棠是個什麽樣的人?你覺得我是誰?”


    劉睿道:“趙兄眼裏,朕又是個怎樣的人?””


    趙棠欲要開口,劉睿豎起手掌:“不必說了,那種傷人的話,朕實在不想再聽了。朕今夜,實實在在有要是要辦。此事關乎天下,關乎趙兄,亦是朕的畢生指向。便是洪水滔天,烈焰滿地,朕也得淌過去。趙兄若真的好奇朕怎樣想你,就在卻非殿等朕吧。朕三更之前回來,和你慢慢說。”


    趙棠道:“你若回不來呢?”


    劉睿微微一笑,麵孔蒼白,眼圈卻紅了:“那麽趙兄便自己想吧,一輩子這麽長,總能想出來的。若想不出來便算了。橫豎這事也不太要緊。”


    趙棠道:“要緊!對我要緊!”


    劉睿道:“但是對朕已經不要緊了。”


    這句話說完,劉睿轉身便走,猩紅的夕陽照在他身上,絳紗袍浸透光芒,仿佛火焰。大漢自光武中興以來,便是火德,以紅色為為貴。如今紅衣的皇帝,不聽勸告,要去往地獄了。


    趙棠心想:“他要找死,與我何幹?我已仁至義盡了……”劉睿即將走出小院子,趙棠心口劇痛,無法站立,卻聽劉睿道:“諸位卿家看夠了嗎?朕的家事,你們也敢看?”又轉向趙棠:“趙兄,三更見,等著朕。”說罷走出小院子,登上肩輿而去。


    劉睿走後。侍衛們鬆開趙棠,趙棠膝蓋打顫,幾乎無法站立。他強撐著調轉身體,走出小院子。


    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事到如今,他隻等著結局罷,等劉睿三更時回來或不回來,等皇帝親口說自己是戀人或男寵。他已不需要靠別人的評價活著了,他隻好奇,好奇這一生的青春,在那最重要的人眼裏能打幾分。


    高寒默不作聲地把趙棠帶回卻非殿。卻非殿已恢復了劉睿在時的作派,極為簡樸,書案上多了一個小擺設,乃是兩隻凝結在琥珀內的,用楓葉編的小螞蚱。琥珀淡黃,螞蚱鮮紅,做工整齊死板。趙棠端詳良久,問高寒:“哪兒來的?”


    高寒道:自然是陛下的手工。”


    趙棠不禁暗笑:“他媽的,手還挺巧。”又想起很多年前,他們還在山中幽會,他向劉睿討荷包,劉睿向他討了一對小螞蚱。那時他說:“要是丟了,我再賠你一對。”


    後來國破家亡,黃巾圍城,那一對小螞蚱大概真的丟了。劉睿這人很怪,大事記不清,細枝末節的瑣屑卻記得很牢。那傻子大概一直在等自己的小螞蚱,等不到,就自己編了一對。


    楓葉易朽,琥珀長存。劉睿後半輩子,是打算跟這兩個小螞蚱過了嗎?


    趙棠苦笑起來。此時才二更,趙棠不知做什麽好,便在劉睿的書架裏翻。這裏又補充了一次春宮畫冊,封皮嶄新,顏色大膽,人物的表情和器官也更生動。趙棠嗬嗬一笑,把春宮圖全部搜羅出來,再次找來炭盆,燒掉了。


    最後一本春宮圖冊在談盆裏化為灰燼的時候,外間傳來敲更聲。趙棠問高寒:“幾更了?”


    高寒道:“三更了。”


    趙棠道:“他……沒回來?”


    “許是夜宴太久,耽擱了?”


    趙棠腦海裏陡然發生了轟隆隆的大爆炸,焰光四she,塵埃落定。他得到了結局。可他不要這結局。夢裏的將軍最後是怎麽做的呢?同樣找到了窈娘,被安王懷疑,為什麽他保護住了劉睿,令劉睿至今不知安王的真麵目?


    他們在山中幽會時,劉睿與他約法三章。那第三章是什麽來著?


    不得對安王不利。


    將軍曾經……對安王……?!


    大漢以孝治天下,安王是皇帝的父親,是至尊上的至尊。將軍沒有戰功,沒有家族,又失了帝王寵愛。他能依靠的,唯有手中劍。


    唯有弒安王的大罪,才能逼得將軍自殺。劉睿的荷包,不是讓趙棠求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是說:倘如你殺了安王,來找朕,別尋短見。


    所有的線索豁然貫通,似一線火光沿著複雜幽微的引線,嗤嗤而行,引爆了萬丈光焰。趙棠一個激靈,他如墜夢中,如飲烈酒,叫道:“備馬,我要去找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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