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晨將關於鬆州府糧食一事細細跟劉勉說了之後,劉勉右手輕輕將左手手指一根根壓得一聲聲脆響:“沒想過跟他們好好談一談?”


    劉勉平靜的目光看著賀晨。


    賀晨放了一顆長生豆到嘴裏咀嚼著:“如果有的談,我肯定是想談的。”


    “那你放心去做。但凡需要軍中兄弟出力,讓朱大人到營中來,不過這營門並不好進。”


    “我知道,不到萬不得已,朱大人不會登門。”


    “你先回去吧,我還有軍中事務要安排一番。”


    賀晨起身,隻聽劉勉又添了一句:“你為國為民之心我很欣賞!邊軍兄弟最看不得浴血拚殺換來這太平光景下的驕陽似火,被那些魑魅魍魎的陰風陣陣遮破!”


    賀晨躬身一禮:“謝過將軍!”


    五月初四,賀晨和劉勉才進曲江城,劉勉看著離別近半年曲江城不禁連連點頭,粗重喘了幾口氣,眼眶微紅的劉勉看向賀晨:“不錯!大將軍從大彎山到平江城路上欲招你入軍中,你拒絕時我還覺得可惜,但這些時日以來,一點一滴看在眼中,你更適合為官一方。好!以往看著那些個屍位素餐的無能蛀蟲,心中總有鬱結不得舒展,如今驕陽似火,錦團花簇隻待時!”


    賀晨看著劉勉腰背挺直策馬而去。


    賀晨才到府門外,董向飛、徐同虎一眾便急步迎了出來。


    “見過公子。”


    “諸位大哥,家中都安置好了?”


    “早安置好了,公子。要不是知道公子這一兩日就回,我們都要到清水縣尋公子了。”


    董向飛幾人跟在賀晨身邊說著話往府裏走。


    “諸位大哥的情義,我銘記於心!良哥他們操訓進展如何?”


    “公子給他們打下的底子很是紮實!穀將軍挑出的教頭對他們喜愛得緊!”


    “那就好!家裏人到了曲江這邊可都習慣?”


    “公子,老人家難免念舊。時日長了也就好了。”


    才進二院,裴書瑤和裴玉兩人便迎了上來,兩女盈盈一禮:“夫君!你終於回來了。”


    董向飛幾人很是識趣退了下去。


    裴玉羞紅著臉跑回屋中,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小姐也真是的,什麽話都當著大人說。


    尹溪和楊雪,將幾個精致小菜和湯羹擺上桌後,裴玉微低著頭走進小廳當中。


    “玉姐,大人跟夫人呢?”


    “我們先把飯菜拿去溫著,大人和夫人還要好會才能出來。”


    賀晨匆匆用過飯後趕往州衙,裴書瑤帶著裴玉正在收理著鋪蓋被褥。裴玉的俏臉一直通紅通紅的,裴書瑤一把將裴玉壓到床上:“小妮子!你敢笑我!等我讓夫君給我出氣!”


    裴玉連連告饒:“小姐,我不敢了!”


    裴書瑤撓著裴玉細腰:“小妮子,你就等著吧。晚上我便讓夫君把你這小妖精給收了。”


    裴玉抱著被褥跑出屋,裴書瑤看著其慌亂的背影咯咯笑個不停。


    州衙,賀晨緩步進入偏廳,周啟悄摸摸從側門而入:“大人,你可算回來了。”


    賀晨看著壓低聲音說話的周啟微策挑眉:“周大人,你這是在衙裏藏了人?”


    周啟湊近賀晨:“大人就別打趣下官了,旁陵州路家三公子這幾日每日都到下官公房當中糾纏下官。”


    賀晨眉間緊鎖:“也是為了糧食而來?”


    “大人,路家這三公子路豪跟鬆州府的李康本就是一家?”


    周啟抬手一引:“大人請坐,容下官細細跟大人稟報。”


    兩人隔著一張小幾而坐,周啟咽下一口茶水:“大人,旁陵府的路家是貴戚,陛下於十年前納了路家小女路芊,也就是當今的瑩嬪,路豪是瑩嬪嫡長大哥的三子,而鬆州府李家次女李軒嫁給了路豪的二哥路永。”


    “這幾日他來了都說些什麽?”


    “每次來,每一句話就問大人什麽時候返回州衙,再有就是說誠心要與下官交友,每日來了之後,約莫就是坐盞茶功夫便離開,今日該是要離開了。”


    “請這路三公子過來見一見,總讓他每日往著州衙進進出出的算個什麽事。”


    “下官這就去。”


    不多會,周啟引著一年約二十許的路豪進了偏廳,賀晨抬眼看向路豪的同時,路豪也在打量著賀晨。


    賀晨起身相迎,路豪一臉笑意拱手:“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將賀大人給盼回來了。在下路豪,旁陵州路家三子。當今宮中路嬪乃是在下小姑姑。”


    “路公子有禮了!請坐。”


    路豪大咧咧落座:“都說賀大人年輕有為,沒曾想賀大人還生得如此俊朗!”


    賀晨微微蹙眉:“謝路公子誇獎,論及俊秀,路公子也是其中翹楚!不知路公子此來所為何事?”


    路豪一瞬的驚愕之後哈哈大笑:“賀大人果然與眾不同!甚好!甚好!”


    周啟將熱氣騰騰的茶水分別送到賀晨和路豪麵前:“大人請用茶,路公子請用茶。”


    路豪看著如同琥珀般的茶湯,端起茶杯嗅了嗅:“好茶!真是好茶!“


    路豪輕輕吹了吹,啜了一小口,將茶杯放下:“賀大人快人快語,在下也不想遮遮掩掩,賀大人想必知道,這些年來曲江和平江的糧食,一直都是鬆州府李家,或者說是我路家在收,如今夏糧收割已近尾聲,在下特地前來與賀大人續訂契約。”


    賀晨將空了的茶杯推往周啟麵前:“路公子,契約簽訂自無不可,隻是米糧如何定價?”


    “定價自然是依偱之前的契約。”


    賀晨目光平靜看著路豪:“路公子,安平縣已屬南州治下,再依偱之前契約的定價,並不合適。”


    路豪若有深意看著賀晨,十數息之後,路豪又看向周啟:“也好,今日南州官衙兩位主官都在,在下開門見山,米糧定價依照這前契約來辦,分成從原來的兩成提至三成,至於兩位大人如何分配,兩位大人自便。噢!忘了說,曲江和平江並為一縣在南州治下,清水縣和鹿縣也一並簽訂,想來賀大人有聽說李家商行的人到了清水縣和鹿縣一事吧?”


    賀晨答非所問:“路公子,關於李家商行獨家在南州收購米糧一事,本官無法答應你,事關南州百姓的福祉,本官不可能一言決之。”


    路豪眉頭一挑:“賀大人,聽說南州本地的糧商通過各縣縣衙大肆傳播他們購買米糧的底價為包穀兩百文,穀子為兩百六十文?”


    “本官也是昨日才聽說此事,沒想到路公子消息如此靈通。既然現下有糧商出了價,本官作為一地父母官,自然不能損害百姓利益,否則本官無法向陛下交代,也無法向南州八十萬百姓交代。當然,如果路公子出價能比南州的糧商高,本官倒是可以敦促百姓跟李家商行簽訂這個契約。”


    路豪嘬著嘴長長呼出一口氣:“賀大人有所不知,這米糧販賣,首先得有一個穩定的買方能夠吃得下這麽多的糧食;其次,糧食的販運可不簡單,支出的相當一部分是在車馬人力及倉儲轉運這些環節之上!賀大人可以想一想,南州本地的糧商,縱是將糧食運出了南州,出了南州之後可以運去哪裏呢?他們能夠那麽容易找到吃得下這麽大批米糧的糧商?”


    賀晨也是沉沉一歎:“這個方麵本官倒是未曾想過,等本官有空了請他們過來問一問。”


    路豪眉頭深鎖:“賀大人,是在下適才沒有說清楚?還是大人沒有聽清楚?”


    “路公子所指是?”


    路豪連連輕哼:“賀大人於南州有功不假,戰亂之地無人願來主領南州政務也不假!賀大人如今在南州一言可決人生死,這等權勢賀大人可謂是春風得意!”


    賀晨身子微微前傾:“路公子可是聽說了什麽?”


    “賀大人,每一棵大樹下邊的花草,長得都很茁壯,開得也嬌豔!這種場景,賀大人以往長時間掌理農莊來說,不會陌生吧?”


    賀晨點了點頭:“想不到路公子生於富貴人家,對於花草樹木和生長也有涉獵!路公子還真是博學多才。”


    路豪左手握緊又輕輕鬆開:“賀大人莫非認為主政南州自此便可高枕無憂?”


    “路公子莫非有良策教本官?”


    “沒有。在下隻是不希望賀大人這樣一心為民的好官仕途不順。”


    “路公子,隻要本官一心在為百姓謀求福祉,便不愧於陛下隆恩,更不負這身官服和南州百姓。我們言歸正傳,路公子若想從南州采買米糧,本官認為還是斟酌一下糧價如何來定。”


    “好,賀大人都這麽說了,在下肯定是聽到心裏的。那就等在下再細細斟酌斟酌。”


    路豪起身,注視著起身來的賀晨:“賀大人,在下代表李氏糧行再給兩位漲半成如何?”


    賀晨搖了搖頭:“路公子,不論是兩成三成,還是三成半,本官知道路公子是在開玩笑。畢竟路公子乃貴戚之家,自然是深知陛下嘔心瀝血隻為讓百姓日子過得富足!作為貴戚,幫著陛下分憂更是責無旁貸!今日路公子提點之情,本官銘記於心,將把一心為民謀福踐行到實處。”


    路豪一臉意味莫名:“好!賀大人高風亮節令在下極為佩服!南州既然有大善之人襄助南州百姓,給百姓發銀子,在下感慨之餘自是樂見其成,在下也會略盡綿薄,盡力為南州糧商找一找買家。”


    賀晨拱手:“在此先行謝過路公子了!若路公子能幫到南州百姓,本官他日定與路公子把酒言歡!”


    路豪轉身走出兩步站定:“賀大人,聽說令尊在慶陽府的買賣做的不錯!等在下得閑了,會專程到慶陽府看一看,能不能與令尊達成一些生意上的往來,這樣一來,在下與賀大人之間,不就更加親近了。”


    賀晨看著路豪大步而去,眼中的森冷慢慢收斂。


    周啟送了路豪出衙回到偏廳之時,隻見賀晨正拿著一隻茶杯端詳。


    周啟坐到賀晨對麵:“大人,是否修書一封到慶陽去?這些紈絝子弟行事,向來隨心所欲慣了,大人不可不防。”


    賀晨抿了抿唇:“周大人有心了,一會本官便寫信送往慶陽。”


    “大人,下官認為南州既已穩定,何不讓家人到南州來團聚?”


    賀晨看向周啟:“此事本官也在思量,之前本官二弟次女尚在繈褓當中,不宜長途跋涉,現下倒是可以遠行,隻是近來雨水頻多,再等一等吧。”


    “大人,下官認為該把路豪在南州的所作所為通過暗鷹傳信回帝都,至少要讓首輔大人知曉,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好,向首輔大人稟報此事便由周大人勞心操辦。這些時日間對於往常數年裏李氏商行抑製平江和曲江糧價一事,也都據實報給瞿公。”


    “大人之意是通過此事,將南州往年糧食、茶葉、絲綢的內裏齷齪大白於天下?”


    “正是,別人都欺到府門來了,我們若是忍氣吞聲,南州一應政務幾時能夠放開手腳!路豪也說了,大樹底下好乘涼,正因之前自上而下的一些官員有心攀附路家,又認為有路家庇護,所以他們抑製平江和曲江的糧價,陛下和瞿公根本不知情。”


    五月初十,瞿隨進宮找到大監胡林:“大監,老夫這裏收到南州那邊的暗鷹飛鴿來信,特來跟大監對一對。”


    胡林拿出書信:“瞿公所說的便是這封書信吧?沒想到呐!貴戚們極盡恩寵之下,不思回報皇恩,反倒貪婪無度。”


    “大監,不知旁陵府那邊?”


    “旁陵那邊,明麵是官府,暗裏有暗鷹,一些事陛下不願計較。”


    “那南州這事?”


    胡林嗬嗬一笑:“瞿公,路家這三公子實是猖獗過了頭了,有些官員也是膽大包天呐。走吧,瞿公,此事請陛下定奪吧。”


    辰光帝將書信細細看了一遍,眯著眼盯著書信:“都說天高皇帝遠,此言果真不虛呐!朕從未想過,朕管不過來的事,他們都幫著朕給管了。瞿公,查一查,都有哪些官員跟這李氏商行有勾連?也查一查路家這些年從平江和曲江的百姓頭上吸食了多少民脂民膏。”


    “老臣遵旨。”


    “有勞瞿公盯一盯這事。胡林,擺駕瑩嬪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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