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唐搖頭苦笑,長長歎了一聲:“錢將軍,從曲江城到老虎關,足有三萬餘軍民為守城而喪生,這些年來,我東承皇朝各邊境之地,與各國敵軍接戰近百場,小的數百人的戰鬥,規模大到今日南境之戰,喪生的這三萬餘軍民,是這麽些年來我國最大的傷痛!”


    錢磊一雙拳頭已然捏得‘咯咯’作響!


    “現今,近十萬大軍駐守平江,每日糧草柴炭都在巨量消耗著,雖有鬆州府全境各縣不斷將糧草送來,但早日還平江和曲江兩縣太平,是本將之願,更是我十萬大軍之願才是。”


    錢磊定定看著鄭唐,遲遲沒有開口說話,因為錢磊不知道自己能夠說點什麽。


    鄭唐對上錢磊的目光狀似淡然一笑:“讓錢將軍見笑了,本將這便告辭了!”


    錢磊匆忙起身,找來兩張宣紙,包了一些茶葉遞到鄭唐手中:“鄭將軍,錢某聽了將軍一番話,深受打動!今日之事,是錢某人糊塗,鄭將軍有拳拳愛國之心,錢某人雖比不得將軍,但也是磊落漢子!大將軍但有所指,錢某必定兵鋒所至!”


    鄭唐左手摟著茶葉,抬起右手在錢磊肩上拍了拍:“期待與錢將軍並肩作戰!”


    鄭唐離開之後,宋朗忍痛來到正堂,見錢磊腰身挺直端坐,心頭發緊,朝前挪了兩步,正待咬牙行單膝跪禮,錢磊起身扶住宋朗:“你才受了杖刑,不必行禮,隻所以沒有讓你回營房休息,是有幾句話要交代於你。”


    “請將軍示下。”


    “今日之事本將承你之情,以後行事不可驕橫跋扈,更不可目中無人!你永遠不會知道,撂倒你的人,興許便是你從未放在眼中之人。鄭將軍行事公正,眼中容不得沙子,就算是本將今日換作是你,鄭將軍同樣不會退讓一分,之所以今日高抬貴手,全是沒有造成惡劣後果的緣故,是以,下去之後好生休養,不可懷恨在心,否則別怪本將沒有勸過你。”


    “是,末將謹記將軍囑咐。”


    “去吧。”


    宋朗退出正堂之後,錢磊坐回座上,端起茶杯一口飲盡,心思逐漸堅定起來。


    夜色降臨,龐印、龍飛、劉勉、楊懷武及賀晨等人都知道了大彎山寨門口發生之事。


    龐印靜靜坐在院中,孔航來到近前:“老爺,還在想大彎山發生的事?”


    龐印點了點頭,卻是答非所問:“不得不想呐,此次南來大軍當中,龍飛所部人馬雖說同樣是各地拚湊而來,但顯然龍飛背靠次輔張鴻平,讓其部下一眾將領多有聞風騎牆之心,令大軍暗中分屬兩個陣營,這樣的情形之下,對敵軍展開的任何一次攻擊,都不得不防自己袍澤拖後腿,這是何等悲哀之事?”


    “老爺,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若非這些年來新軍編練不被重視,何致於今日境地。”


    “如此富饒之地,轉瞬之間人煙寂寥,哎!承平太久之下,太多人的骨頭顯然已經軟了!大彎山今日發生之事,便是龍飛作出的一次試探。”


    “老爺,此事真的不再追究?”


    “鄭唐處理此事算得中規中矩,重點在於,鄭唐點到為止的妙處,沒有激化與錢磊所部之矛盾,這便已經很好!畢竟一旦對立的話,就意味著將錢磊推向了龍飛一邊。”


    孔航點了點頭:“老爺,類似試探之舉恐怕不會消停。難道就任由他們上竄下跳?”


    “見招拆招,兵來將擋吧。隻要龍飛一眾不要過分,為了大局,老夫該忍的要忍才是,否則便要辜負陛下和首輔大人。可知賀晨今日在做什麽?”


    “賀大人今日陪著劉勉和楊懷武兩位將軍去了糧倉一趟,之後又跟衙房的班頭對民壯的布置作了安排,最後與鄉勇軍的三個牙將議事。”


    龐印點頭微笑:“真是一個腳踏實地的年輕人!多好啊!”


    龐印接過孔航遞來的茶水,一口喝幹之後朝孔航吩咐:“明日命人到城北傳令給鄭唐,城北巡查軍紀、夥食、營房諸務,遇事可依法處置,若遇事不決,須快馬報至城中。一會,我寫下手令,明早一並帶給鄭唐。”


    “是,老爺。休息吧?”


    “是該休息了,這一路長途跋涉,身子骨還真有些受不住了。”


    孔航跟在龐印身後,眼眶不自覺間已然發紅。


    轉眼又是兩日過去,城北又傳出小隊軍卒與城北百姓發生衝突,都被鄭唐以迅捷之勢處置之後,龍飛與一眾親近心腹不免怨氣日重!


    “將軍,鄭唐此人如此不近人情,專門針對我等,是不是該還以顏色?”


    龍飛一拍桌案:“糊塗!自己手下人馬軍紀鬆弛,不知反思,反而還要與軍巡將軍直麵硬頂,誰給你的膽子?嫌鬧的笑話還不夠多?嫌丟的臉還不夠?”


    一眾將領被龍飛這三言兩語訓得全都低頭不語!原本的一腔怨言,都死死壓了下來。


    “接下來都給本將安分一些!若是閑不住,操訓時多下力,不是更好!都回吧!記住本將所說。”


    龍飛看著眾人退出正堂,禁不住搖頭,都是些什麽人!盡是一些不動腦子的蠢笨之人?


    大南軍營,童南征麵沉似水:“袁致庭是真想把我鎮北軍耗死在平江城外!”


    章沿氣得雙眼通紅:“大帥,怎麽辦?我們派出那麽多的袍澤四麵八方去搜集糧食,但收獲可謂是微乎其微。”


    “他要逼我向他低頭。”


    章沿嘴唇都在發抖!霍地站起身來,兩拳緊緊握著,身軀都不由顫動著。


    童南征起身將手放到章沿肩上,不輕不重捏了捏:“氣壞了身子不值當,再說縱是再生氣又有何用?還是想想怎麽應對當下局勢吧。”


    章沿萬分不甘落座,一雙通紅的眼裏隱隱已泛著淚光。童南征看在眼裏,疼在心裏!胸中的苦澀和不甘比之章沿更甚,隻是童南征此時不得不保持理智和冷靜,若是亂了分寸,隻會讓局勢越發糟糕,且極有可能將鎮北軍推入萬劫不複之境地!


    “派去探路的軍卒可有進展?”


    “沒有,能夠前往的路都去探了一番,但想要深入並不容易,且敵軍布防的哨探很是嚴密,雙方經過幾個回合的交手,我們都是吃虧的一方。”


    “如此說來,東承皇朝的援軍已然到了平江城,隻是不知其援軍的數量有多少。東承大軍按兵不動,要等的或許便是我軍糧草告急自亂。”


    “大帥,如果袁致庭依舊不把糧草送過來,我們是否是退守老虎關或是曲江城?”


    童南征思索片刻:“如果我們真退守老虎關,等待我們的將是陛下和朝堂諸公的斥責,甚至你我將被押解回帝都入獄都不意外。”


    “這進退兩難的感受,太難受了。”


    “放心吧,我們大營當中有袁致庭的喉舌,雖不能說對軍中糧草的情況了如指掌,但也被對方掌握了個七七八八,袁致庭極盡壓製我們,逼迫我們向其低頭若是行不通,他也不敢做的太過,畢竟若激起兵變的後果,不是他袁致庭能夠承擔得起的。”


    “袁致庭素有將才,難道是虛有其名?”


    “你跟他沒怎麽打過交道,此人帶兵打仗確實是個人物,但其心胸不夠,始終覺得我壓他一頭,且這一頭一壓便是十數年,若能惡心羞辱到我,他便樂此不疲,若是能夠逼迫我向他低頭,那興許是他心心夢夢之念!重點在於,他對朝中此次南征的期許和目的,隻能說並不了解!”


    童南征在袁致庭拖延行軍速度時,隻以為對方出口氣也就罷了,可這幾日細想之下,對方若有機置自己於死地,絕對不會手軟。


    “真如大帥曾經分析過的一般?”


    童南征笑看著章沿:“你呀,就是一個太過純粹的行伍之人!如果你細心去想,你會明白其中這一切的。”


    童南征不能把話說得太透,如同其對章沿適才的評價一樣,章沿是一個極為純粹的行伍之人,所以章沿對大南的福明帝為什麽發動這場戰爭,朝中一眾高官和權貴又抱有的目的和期許,從未想過去深思!章沿一門心思在謀劃的隻是能夠打下東承多少城池,如何更加有效對敵軍構成傷害!這樣的人,若是把話說的太透,不但會動搖其戰鬥的決心和勇猛無畏,最可怕莫過於對戰策的製定和把握。如果再把名利糾葛中的勾心鬥角揉進其心中,於大局而言不但無益,還極有可能適得其反,從而在其不知覺間成為他人手中刺向自己的刀!


    “大帥,平江城我們根本沒有多少可能拿得下來,縱然袁大將軍到來,末將仍然這般認為,既是如此,至少在過年前,我們應該做的便是鞏固我們現在攻占的土地。”


    童南征點了點頭:“袁致庭也許想的是打到大彎山去,若是能夠打通羊腸關,那自然是大功一件,若能將羊腸關以南牢牢抓在手中,也夠他在朝堂上揚名的了。”


    “其關鍵還在於,若是我們鎮北軍能夠衝破平江關,袁致庭便能一舉兩得且不費自己所部的一兵一卒!”


    童南征不知是該欣慰,還是難過!章沿的這番話,毫無疑問表明,章沿明白了其中的齷齪和陰暗一麵,所以並非章沿看不明白,隻是之前沒有去想,或者不敢往著這個方麵來想罷了。如今章沿三言兩語點透了其中本質之後,童南征隻能是默默苦笑。


    “陛下和朝堂諸位重臣都知道憑借現在的軍力,想要打通羊腸關難如登天。所以袁致庭才會這般穩紮穩打行軍,縱是帝都責問,他在正常行軍,一紙軍報便可說的明明白白,挑不出大的疏漏來。更何況除了你我一眾身在戰地的將領而外,其中關切,又有多少人能夠明白。”


    “要是按照袁致庭的行軍速度,六日之後方能至此,他們帶的糧草又能撐多久?”


    “所以,他這些時日才竭力在鞏固曲江縣及老虎關。”


    平江城縣衙,龐印端坐左首,龍飛坐於右首,堂中坐著一眾軍將。


    “諸位將軍,經過這四日以來的休整和探索,現對各部人馬發布作戰命令!”


    一眾軍將齊齊起身。


    “由龍將軍所部精心挑選勇武軍士三千,帶三千民壯一同翻越城東南的彎溝山嶺,民壯將兵械糧草送至四水鎮一麵的小彎溝山即回撤城北。三千騎兵之攻擊目的,重在劫毀敵軍糧草。明日卯正必須入山。”


    龍飛朝龐印行禮:“末將遵令!”


    “楊懷武聽令!”


    “末將在!”


    “命你部派出五千軍卒配合一千輕騎出城襲擾敵軍!步卒每十人配八尺木梯鋪出軍卒通道,回撤之時,若敵軍未追擊,取回木梯。”


    ”末將遵令!”


    “劉勉聽令!”


    “末將在!”


    “本將調撥三千輕騎給你,自今夜起,分批襲擾敵軍!切記!不得深入。”


    一眾將領領命而出之後,龐印閉目端坐堂中,良久之後,龐印睜開雙眼,一雙虎目當中精光連連。據哨探回稟得知大南援軍按兵不動,以鞏固曲江和老虎關城防為主之後,龐印決定以正麵疑兵襲擾,讓敵軍日夜疲於應對,一支輕騎迂回穿插敵軍後方,劫毀敵軍糧草,徹底推動敵軍陷入糧草不繼的危局!


    若是敵軍發動攻勢則見招拆招,若是敵軍退守老虎關,則敵退我進!在糧草和輜重源源不斷的供給之下,在老柳鎮紮下大營,穩紮穩打前推。


    隻要徹底壓製住敵軍氣勢,此長彼消之下,挫敗敵軍指日可待!


    龐印倒了兩杯茶喝下,走到大堂門外,抬頭望著天空,心中默默祈禱,但願天公作美,不要遇到天氣突變!


    賀晨跨進大堂外的天井時,龐印笑嗬嗬迎上:“怎麽,賀大人今日終於有閑來陪老夫喝茶了?”


    賀晨恭敬朝龐印行了一禮:“見過大將軍!”


    “免禮,我們到堂中用茶。”


    兩人落座之後,賀晨未待龐印寒暄,正色開口:“大將軍,下官有一策,請大將軍定奪。”


    “快快講來。”


    “城東的大林江,自東城門往下三裏餘有一處手肘灣,船隻自東門出,行至手肘灣處船隻可靠東岸,若我們出一支精銳到敵軍大營西麵,發動奇襲,想來能夠有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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