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濤被賀晨的舉動嚇了一跳!


    “你想做什麽?你適才舉動又是何意?難道你想害我不成?”


    賀晨盡力壓下心頭怒火,將語氣平和下來:“大人,若是我們帶著千餘鄉勇將那萬餘老幼攔阻在老柳鎮之外,這手令誰來簽發?”


    王濤眼珠子轉了轉:“如今縣令大人不在,你我都無權簽發手令,你且去召集鄉勇在南城門外候命。”


    “大人,請恕下官難以從命。若依大人所命行事,不日恐將是我喪命之時!不但我性命不保,我賀家數十年的名聲都將毀於一旦!還請大人三思。”


    “你待如何?”


    “迎接曲江縣萬餘婦孺老幼入城。”


    王濤如同被踩到了命根一般,驟然高聲怒斥:“你這是胡鬧!你若這般舉措又將本官置於何地!這萬餘人進入平江縣,無疑將對平江百姓形成致命衝擊!萬餘人逃離意味著什麽?平江的百姓會怎麽想?平江十數萬百姓隻會認為前線已然潰敗!所有百姓隻會隨著曲江這萬餘老幼向北逃離!今秋的穀子玉米將要爛在田地裏!另外便是後續必然會釀出的惡果,大量的百姓向北逃離,自平江縣到鬆州府,不過半月時間,將成人間煉獄!”


    帶著唾沫星子的一通咆哮之後,王濤胸腹劇烈起伏著,眼眶發紅!


    “我告訴你!你隻是一個代縣尉而已!而我則是實實在在的平江縣主簿!一旦依你所言實施下去,我王家上下百餘口人,一樣將無一人能活!你居心何在?”


    賀晨抬手將王濤指著自己的手輕輕壓下,扶了王濤落座,又朝王濤深深一揖:“大人,我適才舉止冒犯之處,還請大人見諒。”


    王濤怒哼一聲轉過頭去。


    “大人,我年輕識淺,欠缺考慮,還請大人聽我將想法說一說。”


    王濤重重吸了兩口氣,怒氣未消:“我且聽你有什麽話說。”


    “大人,老柳鎮外根本沒有地方能夠收容萬餘人,這萬餘人不說吃喝拉撒,單說這夜間露寒,在沒有屋舍和棚子遮風禦寒之下,還不知多少人將在老柳鎮外喪命,一日兩日興許我平江縣的鄉勇能夠壓製,可隨著死的人越來越多,大人可曾想過,這些人一定會群起反抗,我們還能對這些人下死手不成?”


    王濤聽著賀晨的話,平靜了不少,抬起頭來看了賀晨一眼,又垂下眼簾。


    “大人,這萬餘人在老柳鎮外,不到兩天,必定將周遭所有能拿來燒火的枯枝、小樹,甚至穀草、玉米杆焚燒一空,如此情形之下,沒有果腹之物,饑寒交加之下,這些人縱然體弱,為了活命,什麽事做不出來?”


    王濤別過頭去,但賀晨能明顯感受王濤已經徹底平靜下來。


    “大人,與其惹得天怒人怨,從而招致帝都震怒降罪,我們何不召集鄉勇安排這萬餘人進城?”


    王濤抬起頭逼視賀晨:“這萬餘人進城之後,如何安置?”


    “回大人話,適才大人所言,下官認為是在理的,自曲江向北逃撤之人,現下必然不能讓其離開平江縣從而禍及子河縣,至於是否有少量曲江縣百姓進入子河縣,不在我們考慮當中。這萬餘人進入平江城之後,將老弱幼小優先安置到城中各處空置宅院,挑出一些體力較弱的來煮廚灑掃保障吃基本食住;體力尚可之人,統一安排到各大田莊協助穀子和玉米民收割,吃住都在田莊暫時安置下來。這樣一來,我們盡了最大的力量保全了百姓,同時也對收割有不小的推動效用。”


    “這麽多人,每日所需食糧數目巨大,就算減少供應,每百人每日哪怕以一石食糧計算,每日便是百餘石,從何而來?”


    “大人,下官認為這是最為穩妥之法,為了保全更多百姓存活,更為大局著想,縱是先行放出部分官糧,下官認為可行。”


    “你先行召集鄉勇到老柳鎮,酌情而動。容本官想一想。”


    看著王濤說完這句話,再度眼簾低垂,賀晨隻能是拱手一禮後退出中堂。


    王重看著賀晨出了中堂,才從中堂的側方小門外走進中堂,王濤看著王重,王重快步走到王濤身側微躬身子:“老爺,這賀家公子會不會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不得不說,賀晨所說並非沒有道理。具體實施下來會遇多少波折,一切都是未知之數。”


    “老爺之意是,同意賀晨的做法?”


    “便依他吧。你附耳過來。”


    王重俯身將耳朵貼近王濤,王濤小聲吩咐著,王重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


    約莫盞茶時間過後,王重跑到中堂外大聲喊:“來人,快來人!”


    兩個值房衙役匆匆跑到中堂門口,隻見王重半蹲在王濤身側,一邊以手掌從王濤胸口自下給王濤順氣,一邊焦急叫喚:“老爺,老爺,你感覺怎麽樣?我已叫了人來,一會便送老爺到醫館。”


    兩個衙役疾步跑進中堂,王重抬頭急聲吩咐:“快,將老爺送醫館去。”


    兩個衙役連忙跑到側廳抬了一張春凳出來,小心翼翼將王濤放到春凳上,穩穩抬著朝醫館而去。


    衙頭宋文光趕到南城門,自馬背躍下之後,跑到賀晨身前報稟:“大人,現下城中鄉勇不過四百之數,需半個時辰之後才能聚齊,各個田莊的鄉勇,我已安排人前去召集,各鎮的鄉勇一時半會難以前來。”


    賀晨沉沉歎了一口氣,眉頭緊擰:“宋頭,曲江萬餘老幼即將入城一事,記得不要大肆通傳出去,先行聚集三班衙役,知會城中空置宅院的看守之人,就說縣衙將暫時征用空置宅院屋舍,用以安置曲江縣撤離的老弱婦嬬。另外,自我前往老柳鎮返回之前,南北兩門須嚴加防守,進出人等須嚴查。如果城中的潑皮無賴膽敢趁機挑事,勿需留手。”


    “大人,大彎山和碼頭兩地是否需要控管?”


    賀晨目光灼灼,宋文光微微低頭。


    “碼頭先行控管。至於大彎山,我會派人讓田莊那邊進行阻斷。”


    “大人,請恕我多言,萬餘人進城,燒煮所需的柴炭、鍋碗、鋪蓋等物都將是大問題。”


    賀晨看著抬起眼眸與自己對視的宋文光,眼中多了些柔和。


    “宋頭,各座宅院或是屋舍應該存有柴炭等物,至於鍋碗鋪蓋,先行從各家商行及店鋪采買,賬目一定要記好記實。”


    宋文光離去後,賀晨靜心等待著鄉勇聚集。


    到南門外的鄉勇雖越來越多,但賀晨依舊很是煩躁,不但因為王騰等人還沒到來,還因為鄉勇匯集所耗費的時間實在過長。一眾鄉勇都看著不遠處背著雙手的賀晨小聲議論著,賀晨轉頭看向眾人時,一眾鄉勇全都抬頭挺胸不再言語。


    賀晨看著一大堆鄉勇自備的被褥散落一片,心頭又是一陣發堵。聽到自城內傳來趕車的吆喝聲,賀晨的麵色才緩和下來。


    看著一長串的馬車、騾車走近,賀晨心裏稍稍鬆了一口氣。


    王騰騎馬到賀晨近前,翻身下馬兩步並一步到賀晨跟前稟:“公子,行軍帳篷及大餅都已備妥,我留下十個人在後邊押運糧草。”


    “好,我帶現有人馬先行,你在此等後來之人。另外,派人告知宋文光,自田莊匯集的鄉勇,可以抽調部分協助衙役進行城中的一應布置。”


    “是,公子。”


    吩咐了王騰一通之後,賀晨率領四百餘人的隊伍朝著老柳鎮進發。


    馮俊著急忙慌趕至南門外時,王騰迎了上去,馮俊在離著王騰兩丈開外便扯著嗓子問:“老王,公子在哪裏?”


    “公子往著老柳鎮去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唉,老張家的兒媳和女兒雙雙自盡離世了。”


    王騰一聽,心頭猶似被重錘掄了一下一般!還不知道,要是公子知道這事,會怎麽樣?


    王騰沉默了一會詢問:“那老張父子怎麽樣了?”


    馮俊眼眶有些發紅,湧動了一下發幹的喉頭:“父子二人像是脫了形,沒個人樣,我看著心裏一陣陣的疼!”


    “安葬了沒?”


    馮俊點了點頭,用力扭過頭去,王騰看著馮俊下巴一顆顆眼淚滴落,緊緊咬住了嘴唇。


    馮俊大口大口喘息十數息後,想到王騰剛才所說的話,抽了抽鼻子,甕聲甕氣問:“公子怎麽到老柳鎮去了?”


    “在曲江城下,守軍與大南軍已經接戰數場,各有傷亡千餘,劉勉將軍為了減輕糧食壓力,所以把萬餘老弱婦嬬撤往平江縣這邊安置。公子帶著四百餘鄉勇前往接應。”


    “你們不在公子身邊,誰在保護公子?”


    “放心,有小六他們八人隨身保護著公子呢。”


    “嗯,有小六他們倒也夠了,公子身手還好,一般情況下,公子安危無虞。”


    王騰點頭認同:“老馮,老張父子不會出事吧?”


    “鎮上的幾個長者,還有張家的左鄰右舍都會多抽時間陪著張家父子,隻是,如果張家父子沒有活下去的念頭,誰也阻止不了。”


    “老馮,公子帶人往東而去,你是去找公子,還是跟我一起押後些再去老柳鎮?”


    “後邊還有些什麽事需要做?”


    “公子帶著帳篷和幹糧先行,我們在後邊需要準備造飯的鍋碗、糧食,另外擔心有百姓缺少鋪蓋被褥,還得備一些以備不時之需。普通的藥物也還要備一些。”


    馮俊看著上百人正在整理物品裝車,不免有些著急:“老王,照你這麽說,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出發?”


    王騰很是無奈地搖頭:“你急也沒用,公子之前也很是悶躁,但是過了十數年來的太平日子,如今麵臨如此亂狀,手忙腳亂在所難免。”


    七月二十三申時末,賀晨一行終於趕至老柳鎮外,看著一眼看不到邊的人群,賀晨緊抿嘴唇,之後呼出一口濁氣!來時的路上,一切的設想和謀劃都成了空談。


    賀晨從小紅馬背上下地,召集一眾鄉勇列隊。


    “各位兄弟,這兩日一直在趕路,吃的吃不好,睡又睡不好,你們辛苦了!”


    “都看到下方上萬的老弱婦孺了,有沒有想過,要是他們是我們的家人,你們的心裏好受嗎?”


    賀晨掃視四百餘鄉勇一圈,提了一口氣朗聲開口:“你們也知道,我們到老柳鎮來,要將曲江縣撤出的這些百姓接到平江城去,為什麽我們要這麽做?隻因為我們都是東承的子民!因為我們一衣帶水!還有,如果我們不管他們,他們當中會有不少人死在去平江的路上,他們去平江的路上,如果沒有人管,我們平江的百姓也會恐慌,他們也會想著逃,我們的家園怎麽辦?地裏的莊稼怎麽辦?那會兒,我們的家人跟他們將一樣無依無靠,生死難料。”


    看著一眾鄉勇都看著自己,一些人臉上一片肅然之色,賀晨心頭鎮定了不少。


    “各位兄弟,這十多年來,我們雖然身處邊境之地,但得天獨厚的條件,讓我們安居樂業,不到逼不得已,誰願意背井離鄉?誰又願意拖家帶口,行乞苟活?隻要曲江城不破,我平江縣不日之後便能完成收割,邊軍需要糧食,我們可以送過去,我們大好男兒,上陣殺敵都不怕,穩住平江不生大的動亂,又有何難!”


    “各位兄弟,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


    從一開始數十人喊出“能”,到四百餘人都喊出“能”字,山包下方的上萬百姓都被嚇了一跳!


    “好!既然兄弟們有信心,便聽我安排。”


    “所有人以十隊人來分,每一隊人負責一千人,每千人當中,體力孱弱的,病痛纏身的,有幼兒需要照顧的,多幫一把手,其目的,便是讓這萬餘百姓從這裏不少一人都能到平江縣城去。記住,對飲食、入廁一定要用心,男女有別,一些事尤其要注意避嫌。”


    “還有,倘若有人毛手毛腳,本官絕對不會輕饒!”


    賀晨又掃視眾人一圈之後,指向上萬百姓:“好了,盡快組織百姓動起來,先把今日的晚飯幫助百姓們做了,明日得早一些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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