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告訴我一個大利好消息:“長老會上個月回狐山例行祭祀,發現選命池重現選命徵兆,雖然極為微弱,但確實無誤,你可以回去了。”


    措手不及,我猛然怔住。選命池重現徵兆,表明上天對選命銀狐的鎖命行為原宥,既往不咎。這情形從前也出現過,不過是在那隻號稱史上法力最強的銀狐身心俱滅之後,她畢生飄蕩在外,與六親絕緣,終於鬱鬱而終。死訊一傳回狐山,選命石柱上的水立刻開得跟地心溫泉似的,諸神睚眥必報之立杆見影,實在令人倒抽一口涼氣。


    現在掐指一算,我出來混也沒混太久,三五十年,對命長的靈類本來就是小意思。老天爺怎麽一下子轉了性,對我如此寬宏大量起來?莫非有詐?


    我眯縫起我的大眼睛,對著頭上蒼穹左看右看,嘴裏嘀嘀咕咕,就是不肯放心。但是說來也蹊蹺,按道理我這會還和莊缺靠在一起呢,早該有一道老大霹靂,在我們中間打出一道雪白分界線,行差踏錯,立斬無赦。


    沒有哦。


    朗朗青天,悠悠白雲,偶爾一道銀色弧線劃過,那是飛機……天下太平啊。


    我瞪著莊缺:“好象是真的。”


    她冷然:“我生平打過誑語沒?”


    沒有。族中人等,有兩個人從不掩飾或隱瞞,要是有什麽事情需要撒謊,他們通常會選擇滅口或滅跡。


    既然消息屬實,那簡直太值得慶祝。我頓時欣喜若狂,反客為主,抓住莊缺大喊大叫:“萬歲萬歲,不用給雷打了,爽啊爽啊爽啊。”


    跳了半天發現她杏子眼泠泠地盯著我的手,精確的說,是我手上不小心抓住的東西—卡地亞銀豹鑽飾,豹子尾巴已經搖搖欲墜了……


    在終於還是被莊缺敲出頭上兩個包之後,我大搖大擺,登堂入室,跑進了浮世會,這是白天,裏麵冷清幽暗,燈不亮歌不唱,沒有美人熱力,俊男眼風,裝飾再華貴奢靡都是死的,好看有限,我瞄了兩眼,撇了撇嘴,莊缺明明走我前頭的,卻似乎看到也似,立刻丟過來一句:“晚上帶你出來看,爽得很呢。”


    莊缺的“行宮”設在夜總會的樓上,頂天一整麵玻璃,做成歌特式的穹頂,光線柔和地撒下來,在室內形成班駁陰影,感覺清冽舒適。我在她辦公桌後坐下,舒服地伸出我的雙腿,懶洋洋伸一個懶腰,這瞬間有許久沒有過的徹底放鬆,因此覺得無比睏倦。莊缺給我端了一杯冰水過來,看我眯著眼哈欠連天的樣子,微微動容,溫暖的手在我臉上輕輕一撫,說:“南美,睡一下吧,姐姐在這裏。”


    莊缺說她是我的姐姐呢,好象忘記了,當我們都小的時候,一起吃書修煉,一言不合,我就要抱頭鼠竄,要不是小白神勇無敵,每每無條件護住我,說不定我會成為狐族歷史上第一隻身殘誌堅的銀狐,要坐著輪椅去選命。


    我覺得好笑,就笑起來,然而真是想睡,也知道自己可以睡。於是睡了。


    睡醒一覺,莊缺準備了小菜白飯,清清淡淡擺了一桌子,請我吃飯。


    我坐下來左右看看,釀豆腐,小炒茄子,芥蘭雞絲,黃瓜皮蛋湯。還沒有吃,嘴巴裏已經淡出那個什麽來。因此抗議:“兄弟一場,久別重逢,你就給我吃這個?啊?”


    當頭一個巴掌,打在後腦上,無比之震盪:“小姑娘沒大沒小,我是你姐,什麽兄弟一場,叫你吃就吃,沒見過世麵的。”


    你說這什麽世道,給人吃豆腐還叫見世麵,那我在犀牛家吃的那叫什麽?奧斯卡頒獎典禮嗎?


    囂張一輩子,難得遇到一個比我還狠的,隻好認衰,乖乖端碗就吃,也真的是餓了,夾塊豆腐填進嘴,咿,好功夫啊,豆腐嫩而有勁,肉末細膩無比,毫無雜質,清香洋溢,更難得是豆腐的細緻口感交融肉糜油潤,簡直有入口即化的大家風範。我猛一敲筷子:“好吃。”


    莊缺這個物質主義者,吃頓飯也換衣服,寶藍色真絲長衣,把她初發福的身子襯得珠圓玉潤,舒服無比地靠在椅子上,捧一碗黃瓜湯小口小口喝,不無得意瞥來一眼,教育道:“懂了吧,這叫大巧無工,能把家常菜做出極致口感,才是第一流手段。”


    我頻頻點頭,也毫不耽誤大口進食,吃得風捲殘雲,十分暢快,不過,我也不甘心束手被訓,乃抬出朋友來為我掙麵子:“我認識一個煮得差不多好吃的。”


    莊缺鼻子一聳,嘿嘿,這動作我熟悉,從小到大,總有點招牌習慣不會改不是,那意思就是說:“不可能。”


    我把眼珠上抬到極度,幾乎要爆出眼眶,整個臉還是執著地埋在飯碗裏,撐不死不罷休,含含糊糊爭辯:“真的,他單炒豆腐,也有這個味道。”


    莊缺沉下臉來:“給我做廚子的這個,是食牙與人類的結合體,綜合了食牙族類對味覺的精確把握,以及人類對材料的無限開拓,以我的經驗看,放眼天下,絕沒有人可以超過他了。”


    噗。


    剛放進嘴裏的一口湯,隨著湯匙一起,以時速四百公裏向我對麵牆上噴去,印出一個好不深刻的印子,那隻幸運的勺子,去到了其他同類從未夢想過的所在===鋼筋混凝土的中間。


    莊缺立刻放下碗,過來捉我手臂,糟糕,接下來說不定是一場好打,那牆麵上貼的牆紙,估計價值不非。


    結果她俯下身,關切地問:“你怎麽樣,是不是嗆到了?”


    我本來就坡下驢,大可以做咳嗽狀,憋口氣給臉上點色,享受這久違的骨肉親情,但是在莊缺麵前使詐,明擺著是找死,絕非善策。當即招供:“我沒事,你才說,你的廚師是人和非人的混種?”


    她看我沒事,順手又給我一個巴掌,我靠,我的腦細胞這樣犧牲,嫌不嫌無辜了一點。她坐回去:“沒錯。兩年前我這家店開張,他來應徵侍應生。整個人好象剛從死人坑裏爬出來一樣,離再死一次也不遠。正好我來巡視,發現他有食牙族類的獨特特徵,於是收留下他,轉去廚房,果然是烹飪聖手。”


    我覺得奇怪:“他既然是食牙族,怎麽不直接來應徵廚師?跑去當侍者幹嗎?”


    莊缺開始吃飯:“他有他的理由吧。老實說,我要他去廚房,他也推辭不幹的。”


    敢在這位大姐麵前推三阻四,想必那位混種朋友也吃了不少苦頭,最後苟延殘喘,含淚進了廚房,不曉得有沒有嚐試著往飯飯菜菜裏麵放巴豆狗血,圖謀報復呢。


    浮想中我的八婆天性絕不半途而廢,繼續問:“那他到底從哪裏來,為什麽不想當廚師呢。”


    莊缺表現地興趣缺缺,果然不負其名:“我沒關心,所以也不知道。”


    看我一眼,明明是個師奶的外表,這眼神卻有一種君臨天下的冷酷無情:“我用他,因為他能用,至於其他,不關我事。”


    接下來那句,更是氣勢萬千,為我景仰:“倘若因此牽連什麽事,那就讓我解決它。”


    有這樣一個霸道的親戚,難怪我孤身闖江湖之時,都一樣肆無忌憚,底氣在那裏擺著,好大一砣呢。來找她真是找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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