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我看到門口一輛白色奔馳停下,車裏走出一個絕代佳人。


    金髮,美,高挑,身段完美,無一寸贅肉,一款黑裙子,脖子上垂下流蘇狀的黃金寶石紹繚鏈,手裏抓一個小小的金色包。進得酒店門,深海一樣的眼睛左右一看,人人都以為在看自己,不如自主,身子一緊,都要肅立端坐。饒是我精通變化,可以任意隨形,也想不出有什麽樣的女人,可以比眼前這個更驚艷。


    是了。這便是為我而獻上的祭品。最適合上身的對象。


    這美女在大堂中停了一停,轉身走向一頭,從方向來看,應該是洗手間。我尾隨上去。


    在門外等一刻,轉進去。她果然在補妝。


    越是美麗,越恐慌差池。一分一寸,勾勻塗盡。


    看那口紅一管在誘人雙唇上流轉,真是極致誘惑。令人望之出神。


    我自顧肆無忌憚地看,她就是瞎子也注意到了,眼風冷冷飄來,對我上下一打量。


    從山林子裏出來,衣服都拉扯蹂躪過,人類皮囊不經搞,一兩晚上胡鬧,整個就猥瑣下去。


    靈魂兀自強大,身體從不配合。


    因此,枉為狐,鏡子裏她是華貴公主,我是村婦。


    隻得由她鼻尖微微一皺,無聲無息鄙夷了。


    沒關係。我有特異功能,我會變潑婦呢。


    側耳聽去,方圓十米都沒有人,十米外才有高跟鞋踏響的聲音清脆傳來,時間足夠了。


    美人合妝鏡,


    第3章


    狐鬧(17)


    裊裊出紅樓。


    我的手指繞上她的脖子,所有經脈都在瞬間閉鎖。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一股反抗能量一觸即逝,這絕代佳人竟是會家子。要不是她對我毫無防備,一襲即得手,說不定還要花些功夫。奇了,是什麽來歷?


    什麽來歷我這會也不在乎了。就算是上帝派來的臥底,都先打一頓秋風算數吧。看著她勾魂奪魄的眼睛徹底合上,所有意識喪失,我惡作劇地從心裏發了一個強力對多異界傳音,人間許多正在穿舊衣服狼狽拖地煮飯,青春消耗於廚房客廳的師奶們這一刻都有感應,聽到有人大喊大叫道:“諸位黃臉婆,我給大家報仇了……”


    上身,在法力足夠的修行者那裏,和人類換衣服的原理是一樣的。宿主的全部意識都閉合。代之以寄主的靈魂控製。而神經肌肉,血管體液,無非一樣運行。換句話說,就像在電腦裏換個主板。


    把原來的主板丟進某個廁格裏,我不能呆太久,一會回來用現成的比較好。想想,在裏麵施了一個隱形訣……我不希望明天在報紙社會新聞版說,高級飯店洗手間驚現無名女屍什麽的……


    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去,一步比一步不安。一步比一步亂。


    深深呼吸,坐在大堂裏,窗外風雲變色。要下大雨了。


    不確定結果的等待,一秒有一生那麽長。


    然而終於如願,當鼻端傳入細微氣息。


    和記憶中的味道融為一體。氤氳出青翠前塵,溫柔心意。


    我按住座椅一角,手指用力,壓抑自己不要跳起來。


    小白來了。


    他來了。


    走過街道,行動那麽沉著,黑色襯衣柔軟地貼著強健的身體,他容顏如午夜青山那麽沉寂。避開一輛車子的時候,眼睛不經意向酒店裏瞟來,我身體一縮。整個人抖得像一片風中的葉子。接下來,便狠狠站起來,迎上去,一邊仔細觀察室外天色,莫打雷啊,莫打雷啊。


    他進來了,站下,和門童說話,就在我身前不過兩米。我可以聞到他衣服上被太陽曬過的塵土氣味。從那氣味,我可以回溯到十天之內,他走過的萬裏長途。那些被他依靠過的樹木,以及接觸過他手指的溪水或草叢。如果可以選擇,我願意化身為它們,求取那剎那的親近。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總是藏在濃密樹林裏,當小白來找我的時候,從背後撲上去,狠狠咬他脖子一口,他永遠好脾氣地把我左右甩著,忍著疼,慢條斯理地說:“下來啦,下來啦。”


    上天知道我多麽想重溫那時他手臂的溫度。


    或者不知道,否則我這會已經送醫院急救了吧。


    我忍著眼睛裏的淚水。目不轉睛看著他向門童點頭致意,走到大堂一側的吧檯前坐下,要一杯威士忌。從頭到尾,他沒有注意到我——注意到危羅薩,第一表示我的隱藏法術非常到位,第二說明我的良人是條不為女色所亂的好漢子——危羅薩本人,則會說他是同性戀。


    整理了衣服——第多少次,清了清嗓子,第多少次,我緩緩向白棄走,刻意放慢了腳步,因為怕自己幹脆直接撲上去。這心緒如狂潮的時刻,忽然身後有人緊緊拉住我,似要阻止。我登時怒氣上沖,回手一揮,忘了控製力量輕重,那人應聲飛出數米,重重跌落在地,蜷曲整個身體,臉上布滿痛苦之色,嘔吐起來,我猜出手太重,定有骨頭碎裂了。這人,是危羅薩的司機,是來請主人出發的吧。


    何其無辜,我也微感後悔,酒店中人紛紛望過來,正躊躇如何收拾殘局,一陣輕柔的風掠過我身邊,眼角有黑色餘影。心裏頓時一沉,糟糕,竟然驚動了白棄。


    他蹲低在那司機身邊,手指按上傷處,垂著眼,輕輕問:“你是誰,和他有什麽冤讎,要對凡人下這樣的重手。”


    聲音很細微,卻在耳邊字字清晰。異常嚴厲。


    我不曉得他也可以這樣嚴厲的。


    我不曉得他對我也會生氣的。


    這樣委屈是沒有道理的,明明小白並不知道,這女子的軀殼下,是他所嬌寵的我。但我仍然哭起來。


    甘冒奇險,不顧天威,我不過要看他一眼。在他四圍能呆一刻是一刻。


    換來他生我的氣。


    危羅薩的淚腺很幹,想她如此嬌貴,流淚的機會是很少的,即使受了委屈,妝容和麵子又該怎麽辦呢,能忍了便忍了吧。但是我管那麽多做什麽。我傷了心了。


    狐鬧(18)


    一邊哭一邊也蹲到那司機身邊,周圍有人圍攏,酒店的保安在維持秩序,大堂經理匆匆跑來,在我耳邊詢問什麽,救護車的聲音遠遠響起。


    而我哭到頭都昏了,一切都不在意,一切都不值得在意,手掌按上司機的身體,法力透入經脈,為他接骨續血,我闖的禍,我便彌補。而這場盼得肝腸寸斷的相見,在人聲鼎沸裏,眼看已經毀了。


    救護車轉瞬到了門口。醫生搶進來,給傷者做基本穩定護理,揭開衣服聽心跳脈搏,尋找傷處,忽然一怔。以責怪的語氣對旁邊的大堂經理說:“你打的電話?”


    大堂經理很迷惘,“是啊,醫生他怎麽樣?”


    醫生幹脆利落站起來,帶著護士甩手就走,“你死了他都不會死。拜託,我們很忙,不要開這種玩笑。”


    我抹了一把臉,趁湧上來的人多,悄悄退去,地上那個好死不死的司機這會緩過神氣來了,眼睛在人群裏搜尋,盯到我衣服角就號叫起來,“危羅薩小姐,危羅薩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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