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炳彰一臉受了天大驚嚇的樣子,裝出一副天底下最無辜最良善的麵容來,連聲音也抖了,直說道:“怎麽、怎麽會?”又看我一臉不加掩飾的怒容,連忙反問我:“難道你以為是我做的麽?仙棲,難道在你眼中,我喬五是這樣殘忍不折手段的人麽?”


    也不要我回答,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長秀的斷手上,隻是不斷的搖頭:“不是我做的,並不是我做的,真不是我做的!”


    他的臉色也青白了。


    唔,果然是好演技。


    長秀的屍首未寒,我按捺不住自己的衝動,冷笑著問他:“五爺,自打長秀來了您這裏,可曾離開半步?”


    不過是個小小的問題,喬炳彰卻不能應對,他隻是不斷地重複:“真不是我,仙棲,你要我怎麽說,你才信?我……我雖與他恩情已斷,可畢竟有過一段緣分,又怎麽會對他下這樣的毒手?”


    如此的蒼白,如此的無力。


    我失望已極,搖頭說道:“倘若五爺肯承認,也不失為坦蕩蕩的君子行徑了,這般的掩飾推諉……卻實在的讓仙棲這樣的河下人不恥!”


    我說到最後一句,連聲兒都變得尖銳刺耳起來,便像是鋼釘擦過了鋼板,也不如這般的銳利。


    忍不住往臉上摩挲了一把,沒想到竟抹得一臉的水珠,原來我還是沒撐住,到底落了淚,隻是我自己還不知道,故作鎮定,裝腔作勢罷了。


    何其悲哀?


    被喬炳彰硬生生扳過肩來。我不願意看他,他便來擰我的臉。我始終不肯看他,他便在我耳邊說道:“仙棲,不論你信不信,我喬五敢作敢當,隻要是我做的,沒有我不認的。隻是別人要陷害我,卻也不能!長秀的事,不說你傷不傷心,就是為我的名聲,我也勢必要查清的,到時,必定還你一個真相!”


    他抓著我的手,連著他的手一起舉了起來,賭咒發誓說道:“若我有一個字是假的,就叫我天打五雷轟,便是粉身碎骨,這世間也再沒我容身之所!”


    這般的狠毒誓言,莫說是他喬炳彰,就是尋常人等,神佛菩薩都在心裏,誰敢昧著良心發出這樣的毒誓來掩飾自己?


    我愕然片刻,忍不住抬起頭朝他看去。


    喬炳彰忽然也落下淚來,竟緊緊將我摟入懷內抱住,在我耳畔不斷嘀咕:“仙棲,求求你了,相信我一次罷!我、我的心都快碎了,你還這般的……”


    他說不下去了,抱住我隻管將眼淚抹在我衣服上。


    我怔怔地愣在那兒,思量片刻,還是問他:“我漢良師哥呢?就算長秀的事不是你做的,那我漢良師哥呢?”


    瞬間感到喬五在我肩頭僵了一僵,從我肩上直了起來,離我的麵容不過半寸遠,皺眉問道:“你那……,你師哥不是同你一起走的麽?怎麽現在又來問我?”


    看他說得這麽信誓旦旦,我不由的恍惚起來,難道師哥竟沒被喬五扣下麽?


    若是扣下了,為何又同我扯謊?若是沒扣下,我的師哥現在身處何處?可還平安?


    這些疑問,一股腦的都湧了上來。


    我沒有力氣推開喬炳彰圈著我的胳膊,也不打算這麽做,便虛虛地靠了他,輕聲說道:“五爺,你總說我不相信你,這次的話,我便信你了。但求我將來沒有那後悔的一日,五爺,你說好不好?”


    喬炳彰又是一僵,隨即死死的用雙手扣住我,隻是不斷的點頭。


    長秀的喪禮是喬炳彰給辦的,雖不如喬家平時做事的風光,可在河下人的眼裏,卻已經是十分的體麵周全了。就連給長秀的那兩塊板,喬炳彰也殷勤的叫我瞧過了,果然是非常難得的好木頭,難為他竟給的不心疼。


    隻是長秀九泉之下,不知還能不能體會喬五的這番心了。


    他的喪禮上來的人大多是行院的舊相識,那些有頭有臉的舊客們,大多自然是要撇清的。隻遷居了揚州的吳世祿回南京來探望親戚,聽說給長秀髮喪,竟也來了。


    我遙遙的看見他,還以為看走了眼,隻等喬炳坤在我背後推了一下,嘲笑道:“那樣油膩膩的老傢夥,你也願意看?隻怕我五哥還不願意吃這個醋呢!”


    我來不及和他拌嘴,隻管指著吳世祿問他:“他為何來了?”


    喬炳坤嗤笑一聲,說道:“他願意來,難道我們還把他攆出去麽?”


    又看向我,挑眉說道:“怎麽?你和他有什麽糾葛,竟這麽提防著他?說出來,也讓我樂樂!”


    實在沒心情領會他,隻是恨恨的望著吳世祿。


    這個人,居然還有膽量來長秀的喪禮上!就不怕長秀變成鬼,去索他的命麽!若不是他,長秀,怕是落不到今天這般田地!


    我走到門口,掄起栓門的長棍子掂了掂,隻恨不夠沉,悄悄的往吳世祿身後蟄了過去,在他身後站定,看著他虛情假意的抹了一抹他的眼睛,心裏作了一番嘔,掄起棒子就朝他揮去!


    還沒等掄實了,卻被人抱住了手。


    “仙棲,別這樣,那麽多眼睛看著呢!”


    仍是喬炳彰壞了我的事。


    我不耐,丟了棒子不想看他,轉身就要走。卻被喬炳彰追了上來,討好著笑道:“你討厭那個老頭?那也不值你親自動手打他!一會兒等他出去,我叫小廝們拿個布袋子把他蒙頭罩了,使勁打一頓給你出氣!你說好不好?”


    我心裏的氣撒不出去,站住腳瞪著喬五,說道:“我能和他什麽仇?今兒是什麽日子,你不想想,倒來攔我!實話同你說罷,若不是這個吳世祿,長秀也不至於落得這般下場!這樣的畜生,留著他幹什麽?還是你和他蛇鼠一窩,所以才來攔我?”


    其實這話我是賭氣說的,喬炳彰與吳世祿有沒有關係,又是什麽幹係,我其實一點也不知道,隻是心裏恨得厲害,非要拿一個人來撒一撒罷了。


    喬炳彰果然做出委屈的模樣,說道:“你說我,我不惱,怎麽好好的就把我和那人連在一起了?我做過什麽了,就和吳世祿那老頭蛇鼠一窩了?”


    我抿了抿嘴唇,自知理虧,轉身就要走。


    喬炳彰一個箭步衝到我麵前攔住我,忽又笑了:“仙棲,難得你肯對我使一使性子,你說什麽,我都認了。隻是那吳世祿,既然你很看不過,不如就按我說的辦吧,你說好麽?”


    我心裏一團火,居然覺得他的主意頗為順耳,便順勢下坡,點頭說道:“也好。”


    喬炳彰聽了這兩字,就像得了甘泉一般,眼睛猛地一亮,拍手說道:“好!我這就辦去!”說罷,風也似的去了。


    好容易挨到晚上守靈,我坐在長秀的靈堂前陪著他,隻是默然無言。


    外頭敲了三更的鍾,胡思亂想間差點昏睡過去,忽然聽到屋外一聲怒吼,緊接著紛紛攘攘起來,各嚷各的,一片吵雜。


    我心中忽然一驚,急忙湊到門口聽,卻聽見他們都在叫“抓人”,又說傷了五爺之類的。我急忙推開門出去,卻和一個黑衣人撞了滿懷,剛要說話,卻被他掩住口。


    他捂著我的嘴,將我推回屋裏,猛地一扯下眼前的黑布,頓時叫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竟是我的漢良師哥!


    第50章舍與得(上)


    《地藏經》上說“舍一得萬報”,倘若我能這樣的捨得,事情大約很不一樣。然而我從來都是個小氣慳吝的人,所以一切的災禍,大約都是我自己致使的吧!


    無可奈何。


    那一日師哥從長秀的靈堂外卷了進來,他掩了門,一把將我拽到了簾子後麵,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從我肩上小心翼翼的往外看。


    我亦驚亦喜,驚的是他從天而降,喜的是他完好無損,鼻間一下充斥著滿滿的熟悉的師哥身上特有的味道,我頓時放下懸著的心來,轉過身去麵對著他。


    師哥感到了我的視線,也底下頭來看了看我,笑了。


    他一笑,便顯出下巴上突出著的青青的胡茬。


    “你這些日子都在哪兒?真叫我擔心。”


    我的聲音壓到了最低,聽上去很像是蛇在嘶嘶的作響,不過師哥聽懂了,對我報以一笑:“在師娘那兒,沒人想得到去那兒找我。”


    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摸我的頭髮,都快碰到我了,忽然顫了一顫,又收回手去。扭頭看了長秀的靈堂一眼,目光很是沉重:“長秀的事……我都聽說了。”


    這句話似乎沒有說完,可師哥說到這兒就打住了,似乎沒有絲毫要往下說的意思。


    外麵仍在吵嚷,聲音也越來越近。


    我的手無意間在他的手上碰了一下,師哥卻忽然把手一縮,背到了身後。


    我怔了一怔,不管他願不願意,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果然觸手有些滑膩膩的,我大著膽子將手放到鼻子邊嗅了一嗅,不出所料,有股濃濃的血腥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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