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一通說,訕訕的笑了笑,隻不理會。


    晚上和她吃了一頓便飯,在月生的外屋大床上躺了,隻是憂心忡忡的難以入睡,翻了半晌,聽到裏頭月生試探著喚我,忙說道:“一會兒就睡了,你先睡吧!”


    月生默了一默,嘆道:“你莫瞞我。我雖不明白,卻也不至於糊塗。你這回,多半是為了漢良吧?”


    我怔了一怔,想她是我的親姐,瞞也無益,便默認了。


    月生等了一等,見我不回答她,忽然惆悵起來,說道:“從前蘭英和你好,你隻當沒看見,我還以為你中意哪家小姑娘不好意思說,如今看來,你的心思怕是壓根就不在這上頭!”


    她說得我心裏一咯噔,剛要言辯,又聽她說道:“這也罷了。這些年,我什麽沒見過?還在乎你的這點心腸?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他是有了老婆的人,等過了年,還會有孩子,你這剃頭挑子一頭熱的,將來可怎麽好?”


    我心裏嘴裏俱是一苦,半晌緩緩說道:“你說的,不過是場鏡花水月罷了,就算當初……如今也不過是過眼煙雲了。往日我常聽老人說,今生之事前生定,我如今也算是想明白了,那些有的沒的,權當沒發生過罷!大家也都兩相安好了。”


    月生嘆道:“你這麽說,倒叫我心裏十分的難受了。自從香鸞姐嫁了人,黃氏就要把我掛在最前頭。可這幾年,我在這上麵爭強的心也就淡了,說好說歹,勸她罷了。如今我也不想著嫁人了,隻盼著你平平安安的,將來還靠著你呢!”


    我心頭一酸,不由滾下潸潸的淚來,隻不願讓她聽到,咬了枕巾,硬生生的將淚往肚子裏吞。


    月生不知我這裏難過,仍然說道:“紅顏易老,不過彈指之間的事情。就是眼下恩愛,誰又知道將來的事呢?這不光是說我,亦是對你囑咐一句罷了。若是所託非人,將來,對誰哭去?”


    我的眼淚滾得越發厲害,隨手拿了一塊搭在床架子上的半舊手帕,也顧不得幹不幹淨,就往臉上摁去。


    到底沒有忍住,嗚咽出聲來。


    月生愣了一愣,長嘆一聲,再無他言。


    白白睜著一雙眼,好容易熬到了天亮,聽著裏屋的動靜,月生大約還在夢裏,便悄悄穿了衣裳和鞋,躡手躡腳的掩了門出去了。


    一大清早,行院一點聲響也沒有。


    我看著早上升起的薄霧,忽然有些迷惑,仿佛那一日早上撞見喬五,也是這樣的日子,懶懶的,一點的人聲也沒有。


    命運輪迴,可見都是有定數的。


    門口果然停了一輛青頂的馬車,我抿了抿唇,俯身鑽了進去。


    去喬家別院的路十分的平坦,無甚顛簸,馬兒一路的小跑,很快就到了,快得叫我一時有些恍惚。


    馬車停在了裏院內,我一下來,就有丫鬟迎了上來,一言不發,領著我往內走。我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跟了上去。


    丫鬟將我帶到了內室門口就停了下來,也沒通報,伸手將門一推,示意我進去。


    片刻猶豫,隨即英勇就義一般,跨了進去。


    外間並沒有人,四下尋了一下,就聽裏間傳來說話聲:“回來了?”


    是喬炳彰的聲音。


    他這麽一問,倒叫我愣了好一會兒,仿佛我不是逃走了些許日子,不過早起出去散了個步,立時就回來了。而這口氣,亦不像責問,倒像是尋常夫妻的日間問話。


    我硬著頭皮“嗯”了一聲,撥開珍珠簾走了進去。


    喬炳彰正在兩個丫鬟的伺候下穿衣服,屋子裏實在太暖和,熏得我腦袋暈乎乎的。


    他一邊俯身拿毛巾擦臉,一邊說道:“怎麽不坐?”


    我便怔怔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


    他又問我:“吃早飯了麽?”


    我仍是怔怔地,搖了搖頭。


    喬炳彰大約是餘光掃見我搖頭,將手中的毛巾遞給丫鬟,甩著手上的水珠,嘆道:“怎麽能這般的不愛惜自己?一會兒我叫他們把早飯搬來,你同我一處吃了。”


    他的話颳風一般的,隻是難以刮進我的耳朵裏。


    我木呆呆的看著丫鬟將他洗臉的水潑了,又要給他梳頭、倒茶,張了張口,剛要說話,就聽見喬炳彰搶著先說道:“仙棲,你來,你給我戴冠。”


    隻好丟了魂兒似的,拖了腳步去給他梳頭束冠。


    剛扶正了他頭頂上的發冠,忽然手上一暖,定睛一看,手上已貼了喬五的手。


    喬炳彰拉著我的手,從鏡子裏望著我說道:“仙棲,這次回來,可不興再走了。”


    我喉嚨裏苦澀極了,就是說不出話。


    喬炳彰像是同我說,又像是在同自己說,隻是重複:“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他那種惺惺作態的樣子叫我難受,啞了嗓子問他:“蓁蓁呢?”


    喬炳彰怔了片刻,笑道:“怎麽突然想起那小丫頭片子了?她守著我和你的屋子呢!你一會兒回去就能見著她了。”


    他說得風輕雲淡,仿佛從來也沒給我寄過丫頭戴過的東西來嚇我。


    我一咬牙,不怕死的又問:“我師弟長秀呢?”


    喬炳彰轉過頭來看向我,笑了:“一大早的,怎麽突然這麽多問題?——長秀是你的師弟,又與我有過舊情,難道我還能虧待了他?他在西廂房住著呢!等你吃了早飯,我帶你去見他。”


    我將簪子□□他的發冠裏,盯著他,說道:“不,煩勞五爺現在就帶我去吧!不見著長秀,我不安心。”


    我不知道喬五這個人得有多狠心,竟把斷手之痛一筆抹過了,恍若沒事一般。


    我隻心疼長秀。


    喬炳彰拗不過我,隻得帶我先去,路上還和我玩笑:“長秀在我這兒住著,我還能委屈了他不成?偏這麽著急忙慌的!一會兒見著了,你替我問問他,我可曾虧待了他?”


    我卻丁點笑不出來,更是越發的覺得喬五難以捉摸。


    到了西廂房,喬炳彰先扣了扣門,卻沒有人應答,我臉色一變,急忙伸手就要去推門。


    喬炳彰先我一步推開門,猶還在笑:“想是睡得沉,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我卻顧不得他了,飛快地跑了進去。


    內室的門虛掩著,我喚了一聲長秀,又是一聲,隻無人理會。抖了手將門一推,往中間一看,頓時癱倒在地。


    我的長秀師弟,懸在樑上,臉色早已青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唔,長秀下線了.......


    第49章發喪


    撕心裂肺的一聲吼。


    我從來也不知道,我竟發出這般聲嘶力竭的吼叫聲。


    我朝著長秀,抑或是長秀的屍首,撲了過去。長秀已逝,我無能為力,抱住他的雙腳,愈發的痛恨我與他的身世,也愈發的痛恨這個世道。


    不知是誰,大約是喬炳彰罷,吩咐人將斷了氣的長秀解了下來。他伸出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嘆道:“怪我。當初長秀不要人伺候,我就該知道的。怪我沒想周全。”


    長秀,你聽見了麽,你的死,換來的,不過是這個男人輕飄飄的一句話!


    長秀,你何其癡傻!


    我緩緩跪了下來,抱過長秀的屍首放在自己的雙膝之上,輕輕撫摸著他仍然柔軟的長髮,忽然發現,我已經哭不出來了。


    “五爺。”我甚至笑了一笑,其實並不想笑,隻是忍不住了,“你知道麽,長秀他,是很愛慕五爺的。”


    喬炳彰語塞良久,也笑了一笑,卻有些尷尬,仍不忘著表白自己:“仙棲,我與長秀麽,當初不過是露水的情緣,都是你情我願的。再者,長秀在我之前,不是也有過……一二個相好的麽?不過,自與你好了之後,其餘的,我都斷了,再也沒犯過。仙棲,你是個明白人,何必和過去的事情糾纏不清呢?”


    我怔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喬五的這番話——第一層麽,自然是說長秀不過是個賣的,他的恩客很多,不多他喬五一個;第二層麽,是說他自己,現在除了玩我一個,也算得上潔身自好了,所以長秀如何,並不與他相幹;三則卻是說我,依著他的口氣,我大有吃醋捏酸的嫌疑,否則,幹嘛拎著他的過去不放?


    不由的心底冷笑。


    好個喬五爺,好個會撇個幹淨的喬大君子!


    最後一條,我暫且懶得與他理會,隻是長秀,難道他是甘心自賤自賣的麽!難道他的一番心、一番情、一番意,就是任憑著這些道貌岸然的東西作踐詆毀的麽!憑什麽!


    一口惡氣衝上心頭。


    我將長秀右邊垂著的袖管卷了上去,果然露出空蕩蕩的一截。


    因而問他喬炳彰:“長秀不過是思慕五爺,到底犯了什麽重罪,竟要受這樣的折磨?都說五爺慣是風流場上的溫柔人,就是這麽溫柔體貼人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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