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純風語氣猶豫,仍有幾分將信將疑,然我多年來最信任純風,便也不再追問。


    我隻道,“幾日不見他了,明日叫他來見我一麵吧。”我話音未落,純一已扯開話題道,“娘娘!您不是正說惠妃娘娘的事麽?怎麽又想起安少來了?”


    我見她們姐妹二人如此模樣,心中更是生了疑,然而我卻知道,若她們真心瞞我,無論我如何追問,她們都不會告訴我真相。


    我隻得順著她們的話道,“我隻是想不明白,惠兒衣裳上的淩霄花粉究竟是不是舒貴妃染的,如若不是,以惠兒的性子,又怎麽會無緣無故去誣陷旁人?!”


    此時窗外的雨瞬時大了起來,純一放下了撐窗的竹竿,轉身對我笑道,“娘娘!這有何難的,惠妃娘娘自然不會平白無故冤枉好人,所以說,惠妃娘娘的衣服上一定有不潔之物,常平大人也能證明啊。”


    我低頭思慮,輕聲道,“惠兒認定了是舒貴妃所為,可我今日看她的反應,確實不像是她所為,更何況她此時最得聖寵,何苦去傷害惠兒呢?”


    純風復又去燒了一壺熱水,倒在我的杯中,仔細勸我道,“我亦想惠妃娘娘不會誣陷舒貴妃,那定是有人投了不潔之物,隻是此人是誰,卻不得而知…什麽人會在衣服上做手腳呢?”


    純風正說著話,我忽聽鍾粹宮外有人隱隱哭泣的聲音,再仔細去聽,竟是個小孩子的聲音。


    我立時親自批了遮雨的鬥篷,走出暖閣去去看,隻見鍾粹宮朱紅色的高門之外,一個小男孩蹲坐在宮門下哭泣。我撐起了紙傘擋在他頭上,彎下身去看,竟發覺是二皇子承瑞。


    我心內一驚,立時一陣心疼,承瑞的額娘馬佳氏進了浣衣局,他由太皇太後親自撫養,但太皇太後終究年事已高,精力有限,承瑞時常受不到應有的照顧。


    我喚來了路海與杜一,將承瑞抱起,帶進了鍾粹宮,我帶他進到我平時起居的暖閣,親自為他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問他道,“承瑞,你怎麽在這兒?怎麽沒回老祖宗那裏?”


    他揉了揉哭紅的眼睛,抬頭看我道,“承瑞想見阿瑪,娘娘能帶我去見阿瑪麽?”


    他的語氣近乎懇求,我卻不能滿足他。


    無傳召不得麵聖,我如今根本不能隨意去見他。


    我隻笑了笑,為承瑞擦著濕漉漉的頭髮,道,“承瑞想不想吃糕點?額娘這裏有許多,去叫純雨姐姐拿給你吃。”


    他卻突然大哭大鬧起來,扯著我的衣角哭鬧道,“娘娘是不是不想帶我去見阿瑪?阿瑪說娘娘是他最在乎的人!若娘娘肯帶承瑞去,阿瑪一定會見承瑞的。”


    我卻忽然失語,我不該如何麵對小孩子一顆極為純淨的心,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麽。


    他的阿瑪,他的額娘,都不是心思簡單淳樸之人。


    窗外的雨愈發猛烈,承瑞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在暖意濃濃的暖閣中漸漸起了困意,他迷迷糊糊時低聲道,“純額娘,我額娘是永遠都隻能留在浣衣局了嗎?”


    我心裏愧對於他,因為他額娘是我親手送進浣衣局的,可是我更恨他阿瑪對他的不聞不問。


    我見承瑞靠在我腿上已漸漸睡去,便低聲吩咐杜一去為他接來熱水沐浴。當杜一打來熱水時,純一輕手輕腳地將承瑞抱起,我才動了動自己已經有些麻木的雙腿。


    我望著杜一在內暖閣為承瑞沐浴,我忽想起純風一句話來,“是什麽人會選擇在衣服上動手腳呢?”竟猛然想起了什麽。


    我狠狠一拍手下的茶案,高聲道,“承瑞的額娘,從前的榮妃,如今就在浣衣局中!”


    那批新進貢的衣裳要先送到浣衣局去浣洗,其餘眾人都不可能有機會接觸貢品,這也是皇帝相信舒貴妃的原因之一。


    純一略打了打嗬欠,問我道,“娘娘您想到了什麽?馬佳氏進浣衣局受過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純風也猛然想到了什麽,手下一頓,道,“是啊!這絕非巧合!”


    我努力抑製住心內的氣憤,沒想到她已被罰入浣衣局仍要興風作浪。


    純風去為我取了禦寒的鬥篷,撐了紙傘,對我道,“純風陪長姐同去。”


    我堅定地對她點一點頭,又望向內暖閣中的承瑞,以眼神示意了純一,道,“若需要時,你明白本宮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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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夜裏,大雨肆虐,唯有我與純風走在昏暗的長街之上,浣衣局位於女官居住的北三所內,此處於我而言卻有著難比尋常的意義,那年我與君默,與仍不是皇帝的他,所有美好而幹淨的回憶都在此處。


    純風去敞了浣衣局的大門,而此時於大雨的深夜之中,浣衣局內的宮人們仍未休息,仍舊紛紛忙碌著。


    浣衣的水聲與大雨的水聲交織在一起,令人分不真切。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眾人順著聲音向身後來看,見來人是我,紛紛慌亂地起身,跪在了院中。


    大雨很快將她們身上的衣衫打濕,而我站在雨中卻絲毫沒有離開紙傘半步,我於人群中很快尋到了馬佳氏的身影,她唯唯諾諾地跪在最後,恐怕我發覺她的存在。


    我並未理會其餘眾人,隻走到馬佳氏麵前,輕聲笑道,“姐姐別來無恙啊。”


    她驚恐地種種叩首,“皇貴妃娘娘恕罪啊,奴婢不敢受娘娘姐姐之稱。”


    我仍舊淡笑,俯視於她,“何來恕罪一說,姐姐在浣衣局中思過,本是勤勤懇懇,本宮為何要恕你無罪?”


    她猛然抬頭來望我,眼中已盡是驚恐,以她如今的地位與處境,我若想置她於死地,根本不需費吹灰之力。更何況她心裏清楚,她的兒子尚在宮中。


    她跪在雨中向前挪了兩步,死死抓住我的裙擺,苦求道,“娘娘,奴婢已經知錯改錯了,娘娘為何還要咬住奴婢不放,奴婢可什麽都沒有做錯啊!”


    看來她是死也不知悔改,如今在我麵前硬撐,我倒想看她在承瑞麵前還能如何硬撐。


    “新進貢那批新衣上的淩霄花粉可是你染的?”我一字一句問她,她卻仍舊裝作一派毫不知情的模樣,對我哭訴道,“娘娘已得到了一切,有皇上的恩寵,有家族的勢力,為何還要故意為難奴婢?奴婢什麽也不知道。”


    我冷冷輕笑一聲,道,“好啊,你絲毫不知情。純風,讓知情的人進來。”


    純風得了吩咐,轉身又去大敞了門,隻見純一抱著睡著的承瑞緩緩走來,純雨與路海為他二人撐傘。


    我勾起嘴角一笑,望著馬佳氏已漸漸崩潰了防備,她在雨中爬著,來不及起身,也顧不得起身,已向承瑞衝去。


    “承瑞!”她的嘶吼撕心裂肺,竟叫我眼底一陣酸澀,承瑞趴在純一肩頭,漸漸有了意識,他愣了一愣,似是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聲音。


    承瑞漸漸回過頭來,在漆黑的雨夜中,他漸漸看清了跪在遠處的人,他瞬時間欲從純一的懷中掙脫,他大哭著呼喊他此生最親近的人,我點了點頭,純一便將承瑞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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