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停雲踱步上前,看著似睡似醒的陶氏輕聲道:“你如今神思倦怠,怕是隻將所聞所見當做一場大夢,反倒白白辜負了我這一番心思。”


    “我這就為你消了病痛,留下此物為證,你切記要將此事轉告郭通。”


    陶氏隻覺雙眼微朦,恍惚之間見她從袖中取來一枚紫光瑩瑩的靈芝,在自己鼻下晃了一晃,便有一股精純藥氣順著鼻腔湧入,五髒六腑立時生出暖意,悄無聲息便酣然入夢。


    陸停雲將紫芝放在陶氏床頭,將她七竅中湧出的殃氣收了,施施然退走,也不管紅袍陰神滿臉欲言又止。


    一夜好眠,次日陶氏悠悠轉醒,已經快到正午時分了。


    “檀雲?”


    仆婦應了一聲,隔著門答道:“老夫人可算醒了。少爺一早過來請安,見老夫人睡得正沉,便吩咐我不可打擾,隻將吃食預備著,老夫人可要用些?”


    陶氏覺著身子鬆乏不少,撐起身道:“如今什麽時辰了?”


    “快至午時了。”


    陶氏正要下床,便見枕邊多了一枚紫芝,立時記起昨夜所聞,心中一驚,又追問道:“通兒今日往西市去,可要過那平康坊?”


    那仆婦檀雲似有不解,安撫道:“老夫人睡迷糊了?少爺立身持正,再正經不過的,有同僚相邀吃酒也是常事。便是打那平康坊過又有何妨?斷不會誤了正經差事,老夫人且放一百個心罷。”


    陶氏心中驚懼,若依那夢中神人所言,那妖邪必是她自平康坊回來的路上撞見的!


    隻此事不可示於人前,且她一女官往那煙花柳巷裏頭去也著實有損名聲,若傳揚出去,郭通的官職保不住還是小的,叫有心人知道了,隻怕會借此汙了長孫皇後的名聲!便強行按捺住心中驚惶,隻道:“是了,難得安枕,竟是睡迷糊了。”


    到底是宮裏出來的女官,心有丘壑,不經意別過話頭:“這一覺睡得舒坦,正覺著腹中空空的,把飯食端來我用些。”


    檀雲應了一聲,喜道:“到底是太醫署的名醫中用,待少爺回來見了,必要封上厚厚的謝禮才是。”


    陶氏三兩句話將檀雲應付過去,心中到底不曾安寧,隻守在房中苦等。


    這邊陸停雲順著水渠前行,跨過小橋,眼前便是另一番景象。


    絲竹之聲渡水而來,更顯溫婉清麗,這平康坊沒有朱雀坊那般樓閣高聳、巍峨大氣,卻也不失雅致秀氣。


    園中佳木花卉相映成趣,幽幽花氣伴著甜膩脂粉香流淌而出,連過往的風都染上幾分旖旎。


    “這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雖美,卻不是你方便踏足的地界。”


    忽有清朗聲音道:“你這般急著叫我來,究竟所為何事?”


    陸停雲轉頭,便見小橋假山後立著兩個男子,說話的男子樣貌俊秀,眼中卻又有幾分老成穩重,正是以藥王相行走於世的寧遠。


    陸停雲卻不答,盯著侍立在寧遠身側的諸黎猛瞧。


    好個少年郎,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正應了那句:翩翩濁世佳公子,玉樹臨風無與倫。


    “真是作孽啊,你是怎麽調教徒弟的?”


    陸停雲難得露出幾分促狹之色,嘖嘖稱奇道:“諸黎往這兒一站,其他男子怕是要被比到泥裏去了。”


    寧遠無奈道:“你是長輩,說話多少顧忌著些。”


    陸停雲笑道:“正因我是長輩,所以才不必顧忌。”


    一旁諸黎上前見禮道:“師叔安好。”


    “安好安好。”


    陸停雲笑意更甚:“有諸黎在此,卻省了我好一番功夫。”


    “此處有妖邪作祟,以邪法害人,我料此獠不凡,若不是醫道行家出手恐遺患無窮,這才請了你來。”


    寧遠聽了皺眉道:“在長安城中為禍,人道氣數竟不能覺?果真有些本事。”


    “先前探查殃氣根源,我已是驚動那人,若我出麵必會打草驚蛇。”


    陸停雲眼中靈光微亮,“再者,若動起手來,隻怕我留不住那人。”


    寧遠歎道:“罷了,正好借此積累善功。諸黎,我師徒二人便走一遭,除了這疫魔。”


    這平康坊真可謂是銷金窟,裏頭有頭有臉的妓館光是掌燈費就耗費不小,若要請花魁娘子陪著行酒令,光出場費就要三十貫錢。


    樓中歌舞妓皆是身段婀娜、容貌美麗,又兼通達文墨,擅察言觀色,任你是百煉鋼也要化作繞指柔。因而入幕之賓皆有來曆,一重又一重保護傘罩下來,背後勢力交錯縱橫,官府也不願得罪;因此不免藏汙納穢,為左道旁門之士藏身。


    看著因備受矚目而渾身不自在的諸黎,寧遠也不禁失笑,“你師叔倒也不是存心捉弄,她乃施安樂菩薩報身,出入皆有護法神隨行。容易為人察覺不說,若有不長眼的冒犯了她,隻怕要受些苦楚。卻是因慈悲心故,不欲旁人因己而傷。”


    諸黎恍然,到底臉皮薄,低頭不做聲了。


    行至一座繡樓前,一風韻猶存的婦人便迎了上來,見了諸黎樣貌,麵上笑容立時深了不少。


    “喲,奴家在這平康坊十數年,還是第一次見貴人這般俊秀的人兒。”


    婦人靠的近了,手中團扇有意無意的拂過諸黎胸前,笑道:“郎君可有相熟的娘子?若任由我家姑娘相看,隻怕姑娘們要傷了和氣。”


    諸黎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轉頭去看寧遠。


    那婦人為諸黎容貌所攝,不料怠慢了另一位客人,忙告罪道:“奴家黃四娘,失禮了,二位請隨我來。”


    寧遠叉手回禮,溫言道:“聽聞府上雅樂乃平康府一絕,特來拜訪。”


    黃四娘見寧遠竟這般禮遇她這鴇母,一時也有些受寵若驚,笑道:“貴人謬讚,平康坊各家皆有長處,隻若論音律,我家實有不凡之處,貴人一聞便知。”


    話語間無不自傲之處,這平康坊中女郎大多自幼培養,吃穿用度都是頂好不說,請師傅教習的花費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其中佼佼者更是呼奴使婢,不輸官家小姐。


    說罷,便引二人上樓。


    廊中的女侍見了諸黎,無不駐足定睛看他。


    這少年郎一身雲錦白袍,黑發用一根青玉簪束起,眉目好看至極,似山中曉霧,又似嶺上青鬆。可那雙眼睛偏又生的溫潤通透,宛如春山微雨,少了幾分清冷出塵,多了些溫和從容。


    別說女子了,便是男兒,一時見了也要為他姿容所懾。


    行至閣中雅間,立時便有瓜果點心並酒水送上,帷幕後樂師素手一揚,纖指微動,舞姬和樂而起,彩袖飛舞,美輪美奐。


    這曲子果真有其獨到之處,似是朝露暗潤花瓣,又似是曉風低拂柳梢。一曲畢,聽者頓覺舒爽,五髒六腑都熨帖了。


    一曲畢,寧遠撫掌讚道:“夫天地合德,萬物貴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為五色,發為五音;音聲之作、其猶臭味在於天地之間,其善與不善,雖遭濁亂,其體自若而不也。今日得聞雅樂,此行果真不虛。”


    席上侍酒的女郎問道:“貴人此言何解?”


    寧遠道:“肝屬木,在音為角,在誌為怒;心屬火,在音為徴,在誌為喜;脾屬土,在音為宮,在誌為思;肺屬金,在音為商,在誌為憂;腎屬水,在音為羽,在誌為恐。角、徴、宮、商、羽五音稱之為“天五行”,故常聽妙音,可使人百病不生、延年益壽。”


    “我聞這樂中宮商二音似有滯澀之處,莫不是心中憂思難解?”


    帷幕後奏琵琶的樂師幽幽一歎,起身致歉道:“多謝貴人指點。貴人於樂理一道造詣匪淺,辱了尊耳,實在難安。今日的花銷便免了,萬望貴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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