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生,有三願。”棄軒答非所問。


    “什麽三願,說說看。”


    “一是繼承家業。”棄軒低聲輕嘆,“我為此戰戰兢兢活了二十多年,想盡辦法討得父親歡心。可惜,父親終究忘不了他的糟糠之妻,那個我死了許多年的嫡母。大哥又是那女人留下的唯一骨血,所以父親對他再不滿,還是將爵位傳給他。”說道此處,棄軒將聲音壓得再低了些,在我耳邊道:“我曾想過,將那個擋了路的大哥毒死。可因為他待我太好,我下不去手。你說,我究竟是太壞了,還是有些婦人之仁?”


    “你呀,好又好得不徹底,壞又壞得不幹脆,活該陪我在這鬼地方吃沙子。還是說說另外兩大願算了。”


    “這第二嘛,就是有位美人,我對她一見鍾情,想同她結為秦晉之好。可惜——”


    “可惜什麽?有人棒打鴛鴦,還是那美人紅顏薄命。”


    “都不是。”棄軒苦笑。


    “那是為了什麽?”


    “她瞧不上我。”


    “這怎麽可能,她是瞎了還是眼睛長在腦門上?”我望著棄軒那張漂亮得慘絕人寰的臉,再回憶一下方才瞧見的腹肌和胸肌,大惑不解。難道那女子喜歡長得糙些的,比方說老田,又比方說我。


    “其實,她眼光不錯,她瞧上的那人,是很好很好的。”


    “比你好?”我問,興致勃勃往他傷口上撒鹽。


    “當然不比。”棄軒一翻白眼。


    “那她還是瞎了。”我笑道。“不過,你為了第一大願,都想過毒害兄長了,為這第二大願,就這麽算了,倒是大方。”


    “才不呢,老實說,我曾想過,將她瞧上的那男人一刀殺了,或是雙眼挖了。”


    “我猜你還是沒動手。”


    “沒。我真是個天字一號大好人。”


    “行了,好人,說說您那第三願。”


    “我這第三嘛,就是縱橫疆場,從馬前卒,一路做到一個將軍。我想瞧瞧,不靠門第,光憑自己,能否將名字留到史書上。”說到此處,棄軒那張俊臉上,愁色一掃而空,神采飛揚。


    我對棄軒的人生誌向很瞧不上,咳嗽幾聲,總結道,“您這三願,一是爭家產,二是娶媳婦,三是抄刀子砍出個名堂。嗯,這等雄心壯誌,果然是大家風範,在下自愧不如。”


    “好你個霍二郎,還敢取笑我,快,恭恭敬敬,叫三聲好哥哥。”棄軒怒極反笑,轉到我背後去,用手臂勒住我脖子威脅道。


    我霍羽實乃世間第一偉丈夫是也,盡管氣有些喘不順,又怎會就此屈服。急忙使出殺手鐧,反手撓這兔崽子胳肢窩。一撓,撓不到,再撓,敵人竟早有防備,罷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出征


    又收到清宛寄來的寒衣。這衣裳厚實,用料極好,針腳卻十分粗陋,無疑是她親手縫製。天還並不很冷,可我立即將衣裳穿上,簡直一刻也不願脫下。


    隨同寒衣寄來的,還有幾包幹果蜜餞,一卷書簡。我將幹果蜜餞背了人,給了棄軒,又背了棄軒,打開書簡。


    我原以為,那上麵會寫些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或是很動聽的情話。哪裏想到,清宛筆墨間除了問候,就隻提到夏天時,她父親命人將庭院中幾棵梅花樹的枝杈砍去了幾枝,因為它們過於繁盛,已經遮擋到了院中其餘花木的陽光。她望著被砍下的枝杈上那許多綠葉,忽然記起多年前,我曾攀上她家牆頭,折了她家一根頂花帶葉的樹枝。


    我將書簡合上,覺得清宛未免過於小氣了些,那般遠的一件小事還要拎出來嘮叨。


    流放到邊塞的第一年,就收到清宛寄來的書信。當時我回了一封信,勸她忘了我,與她決絕。可書信和寒衣還是源源不斷寄來,我原封不動,悉數退回,想要她死心。


    成為戍卒後,在遠離城郭幾十裏處,獨自一人守著個荒僻的小土堡,我就這麽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期盼她的書信不要再來,又懼怕她的書信真的不再來。


    無論怕還是盼,她的書信還是一封一封來。在遙遙無期的絕望中,我終於又回了一封信,我不記得在信中,是勸她等,還是不再等。隻記得那封信的最後一句話“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在我得到意想不到的報答,結束那遙遙無期的戍卒生涯時,立即就給清宛去信,在信中許諾,與她重逢後,我永生永世都不離開她。


    搜腸刮肚出幾句清宛最愛的詩經寫完回信,就與眾將士一起,接到了征討郅支單於的詔令。我先是大驚,而後興奮不已,對棄軒道:“我們終於能一雪前恥,你可還記得,那個郅支單於九年前做過些什麽?”


    棄軒道:“自然不會忘,他殺了我大漢的使者穀吉。”


    我感慨道:“那時我還在長安,聽聞此事後激憤不已。想不到九年後的今日,竟真有機會上戰場去,踏平匈奴王庭。”


    “穀吉,我曾有幸見過他。他為人有些迂腐,又愛說教,不過博學而正直,是個很值得尊敬鐵骨之臣,郅支單於卻將他殺了。不想,我竟有如此榮幸,能隨大漢將士一起,為他討還這個公道。”棄軒亦是感慨。


    我對棄軒笑道:“恭喜你,這是個建功立業的好機會。相信你一定能斬殺幾個匈奴的名王。”


    “這個機會未免來得太快。聽聞校尉病了,這詔令恐怕是副校尉的自作主張。”棄軒淡淡一笑。


    我不解:“他怎麽敢,再說,他又何必?這是千載的功業,上奏應當會得到許可。”


    棄軒道:“戰機本就是千載難逢的,上奏,等待公卿決議,再等詔令下達,取勝的機會難保會在這等待中失去。再說,奏請未必就會得到準許,你是副都尉的親信,應當清楚他的權欲有多重。他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我擔憂道:“若真如你所言,這一場征討,副校尉豈不是沒有任何退路。勝了,自然皆大歡喜,若是敗了,他可就要被套上枷鎖,接受刀筆吏的拷問。”


    “不錯,到時你的大靠山就沒了。”棄軒笑道。


    “不會,我的大靠山不會倒下,我們此去決不會敗。”


    “是,我們不會敗。不過你的大靠山最後還是會倒。大獲全勝之時,副校尉必定威名極盛,朝廷對有功之人不會不賞。但副校尉為人貪婪,權欲又盛,這品性既不合今上胃口,又容易得罪人,過個幾年,難免被人尋出把柄來對付,他不可能一直得意下去。”


    “如此說來,我也隻能及早抽身,回鄉做個田舍郎。”


    “那也未必,你還可以找個新靠山,比方說我。”棄軒勸我道,一臉認真。


    “是啊,那時,你已經是個將軍了。”我笑道,覺得棄軒很不可靠。


    此次大軍集結,既有大漢屯田的官軍,西域各小國的軍隊亦被召來。漢兵與胡兵合在一起,共有四萬人之眾,按照慣例,我們號稱十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是耶非耶?化為蝴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重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重輪並收藏是耶非耶?化為蝴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