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不肯善罷甘休,惡狼一般撲過來,照著我的右臉就是一拳,然後左臉又是一拳。


    我一時蒙了,又聽他咬牙切齒道:“老子想打你,已經很久了。”


    心頭邪火立時猛竄,雙手掐著他脖子,翻過身,將他按到在地,左一拳,右一拳打下去。他掙紮,踢了我小腹一腳,又反過來將我按倒在地。


    等我們被人拉開時,他那一張好看的臉已經腫成豬頭,看著叫人極痛快,可惜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吃過晚飯,這小子大約撐了,又來堵我。我捏緊拳頭,打算將他揍得連親娘都不認得。他動動手,卻是拋過來個小物件。我下意識接在手裏,見是個小瓷瓶。


    “傷藥。”他扭過頭看往別處,用有些漫不經心的口吻道。


    “打了人,再巴巴趕來送藥,這算幾個意思?”我冷笑。


    “我都不怪你了,你也別怪我。男子漢大丈夫,大方些。”


    “先把話說清楚,我哪裏招惹你了?”


    “你沒招惹我,是我來招惹你。”他把頭扭過來,看著我的眼睛,用鼻青臉腫的臉對我一笑,那是一種極端無賴的笑容,使我產生了自己是誰家女兒,在大路上給登徒浪子調戲了的錯覺。


    古怪的是,我並不生氣。


    “我姓劉,你可以叫我”他眯起眼睛笑道:“棄軒”。


    老實說,這幫光棍之所以會將棄軒想成女人,完全是對他不夠了解。


    女人哪會有那樣狠的拳頭,哪會馴服得了胡人最烈的馬,哪會有那樣暴的脾氣,又哪會成天做將軍夢。


    在我看來,棄軒隻有一個時刻曾有些像個娘們。他終於留意到我的左手,那上麵缺了個三根指頭的時候,


    那時,他眼淚汪汪,將我那殘缺不全的左手輕輕握住,用頗有些……有些心疼的口吻問:“痛嗎?”


    我一聽,全身寒毛直豎,直起雞皮疙瘩,哭笑不得道:“早疼過去了。”


    “那你豈不是再也不能撫琴?”他眉頭大皺。


    “那倒沒什麽,就是今後再拉不得弓弦有些可惜。”我滿不在乎道。


    在我看來,這三根指頭,丟得有些可惜,不過很值。


    我初被押解到邊塞,實實在在,是個至微至陋的罪奴,足足一年都是在大太陽底下墾荒田,我依舊麵如冠玉,可惜是塊黑玉。後遇著個長官,竟是與我在長安城裏鬥過雞的,他經過幾番努力,將我調到塞外幾十裏去守個小土堡。


    守了一年之後,逢著幾個匈奴提刀追著個灰頭土臉的男人跑。眼見那男人就要命喪刀下,我衝過去英雄救美,不對,是見義勇為,似乎也不對,不管了。激鬥中,眼睜睜看著自己三根指頭飛了出去,曠夫子的話又浮在耳邊“你這豎子,學書不成,學劍亦是此等鳥樣。”


    我終於還是將幾個匈奴殺死。


    那個獲救的男人,對他救命恩人的損失,並沒什麽安慰。隻是稍作休息,然後埋頭猛吃,一頓就吃光了我兩天的口糧。臨走時,他很篤定,拍胸脯道,待我將來發達了,會報答你,給你意想不到的報答。


    我以為保護大漢子民本就是自己的職責,同時並不認為這乞丐般的人物會發跡,為保護自己所剩無幾的口糧,急忙將他恭送出幾裏地。


    不想幾年後,那個落魄的男人回來了,回來時已是西域都護府副校尉,他兌現自己的承諾,給了我意想不到的報答。


    我不再是個罪奴,也不是那個寂寞的戍卒,搖身一變,成了統領二百人的軍候。


    我將左手抬起,對著日光,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覺得它真是醜陋至極,完好的右手也醜,被鋤頭和刀劍磨出一層層老繭,又粗又糙。忽然感到有些奇怪,遇見棄軒時,這雙手早已不成模樣,他又是怎麽看出我會彈琴?


    “他呀,可從不跟大夥一道洗澡。一直是自個跑到上遊去,你們說,這要不是個女人,至於這般矯情?”


    “還有,你們一個個喝水都喝得山響,跟頭老水牛似的,人家可是秀氣斯文,從不出聲……”


    老田興致勃勃,研究著棄軒是如何吃喝拉撒,洗澡睡覺,已到了如癡如狂的地步。


    我聽著他們胡說八道,不由大笑,知道棄軒真的隻是矯情罷了。


    笑著笑著,氣氛不是很對,大家怎麽都不吱聲了。一回頭,就見棄軒立在不遠處,麵色鐵青。


    他的蔥指無聲無息,按到了腰間懸著的劍上,大夥見了,都打個哆嗦,知道這傢夥雖長得像娘們,卻是劍術了得,說閑話的幾人全加在一起也不夠他砍一個來回。


    最糟的是,這人脾氣暴,真敢將同僚砍到見血,分寸又拿捏得好,被砍之人盡管痛極,卻不重傷不殘廢,不好告到上頭去。他當初揍我時實在是留了情,竟沒有拔劍。為這個,我可是一直十分感激。


    隻見棄軒走上來,冷笑一聲,道:“風這樣大,各位也不怕閃了舌頭。”


    “不怕。”不知哪個不知死活的應了一聲。


    棄軒終究還是沒有拔劍,他舞著還未出鞘的劍,就將我身周的七八個糙漢削得滿地找牙。


    我孤零零一個人,立在滾在地上慘叫的幾人之間,頗有些尷尬。他終究沒有對我動手,不過每打趴下一人,都要朝我狠狠瞪上一眼。


    “棄軒,這個,你聽我解釋。”


    “待會解釋。”他冷冷道。


    我隻好乖乖閉嘴。


    “笑我像個女人,哼!也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麽德行。”棄軒咬牙切齒道,“今日,我算是受夠了。”怒喝一聲,將劍一拋,就開始寬衣解帶。


    “都看清楚了,不必我再脫褲子吧?今後,誰還敢在背後說嘴,我就剜了他舌頭,絕不食言。”他上身□□,義正言辭道。我聽見了地下幾人美夢破碎的聲音,還有……還有吞口水的聲音。


    棄軒動作優雅,不急不緩,將衣服穿上,昂首闊步地離了這一地哀鴻。我低頭,不言不語,跟在他身後。


    “為儀,他們說我也就罷了,你也笑我?”沙地裏行出很遠後,他駐足,依舊沒有回頭,眺望大漠的落日片刻,長嘆了一口氣。


    “嗯,我,我錯了。”我苦笑。


    “待在這鬼地方,和一幫粗人一起,真沒意思。”棄軒幽幽嘆道。


    “來都來了,不滿也是無用,還是和我一起,上沙場多斬幾個匈奴,保家衛國,建功立業要緊。沒準,凱旋而歸後,陛下還能親封你個萬戶侯。”


    “萬戶侯又算什麽。”棄軒低聲笑道,“實話跟你說吧,我雖以良家子從軍,但其實並非良家子。以我的門第,就是我庶子的庶子的庶子,也不必服兵役。”


    “好多庶子。”我笑道。


    “不過我還是來了。”棄軒得意道。


    “這又是為何?好日子過膩了,還是不親上戰場,浴血奮戰,您那顆愛國愛民之心就無處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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