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君候厚愛,婚姻事大,霍羽這就回到家中稟告母親與長兄。”


    一路從少陵原回到城中,都像踏在雲端一般。


    將古琴收好後,我從窗口看一眼天空,見漫天都是垂得很低的黑雲,思襯著自那雲端墜落,摔進泥地中,要多久。


    再次見到秦吉安的那天,天氣不是很好,雨下得比平時大些、冷些。我呆在茅草房子裏就著炭盆烤火,正抱怨這屋子有些透風,卻忽然被人架到屋外的冷風裏,又被架進一間不透風但更加陰冷的屋子裏去。


    秦吉安倒在濕冷的地上,滿身血汙。他們要我將他救醒,以便繼續拷打。我的第一個疑問並不是他們為何要拷打他,而是,為什麽是我,一個新來的大夫做這件事。


    在刀子和狼一樣的目光之下,我將不知被潑了多少盆冷水的秦吉安救醒。他醒來後,看到我時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然後被重新綁在刑柱上,繼續挨鞭子。他身上留著不少舊疤,現在舊疤之上又裂了血痕。我想起了在汴州城將他救出天牢時的情景,那時他隻剩半條命。


    看來,他的命實在太硬。


    命硬的人,一般骨頭也會很硬,骨頭硬的人,嘴硬。鞭子抽完後烙鐵在炭火中正好燒的通紅,他們將它慎重其事地貼到他胸口上。我沒聽見他的慘呼,不過聞到了皮肉焦糊的味道。原本因為天氣太冷,我挨著火盆站,此刻不由站遠了些。他始終說,自己忠於義軍,忠於母乙,從未受過梁軍招安。


    問了許多次後,他們嫌他嘴硬,用一把很快的小刀子戳到他嘴裏,然後向著右臉隻一劃,然後秦吉安看上去就像歪著嘴在笑。血從臉上流下時,他又昏了過去。


    有幾個遞過鞭子,拿著刀子的傢夥臉上現出不忍的神氣來。我忽然明白,他們之所以要用我這個外來的大夫,其實是因為秦吉安在義軍中名聲很好,他們不願寒了其他人的心。我以為,秦吉安對得起他的名聲。


    我俯下身去,朝他裂了縫的嘴塞了顆藥丸,救醒他。在又一輪拷打之後,我仔細檢查了他,然後告訴拿著刑具等著的人,這個人已經死了。他們屈尊親自翻了翻這個滿身血汙的人,確定他已沒了氣息。於是叫了四個人,把他抬到一輛破車上,拉到亂葬崗埋了。


    在被恐嚇了一番之後,領頭人開恩說了一句:“滾出去。”


    我離開那間血腥屋子,在大雨裏吹著冷風透口氣。


    略微等了一會,埋人的四個人回來了。我便悄悄避開了人,趕往亂葬崗。我相信下著這麽大的雨,那四個人絕不會捨得淋雨又費力氣去為他挖個坑。如果他們真的這麽好心,那倒也是秦吉安造化,他今後再不必受苦。


    我從亂葬崗的墳堆、死人和野草中把他撿回來。為了防這種地方常見的紅眼睛野狗,還特地帶了根又長又粗的棍子。最後沒有用到,可能因為狗也不喜歡淋雨。這使我意識到自己忘了一件事,秦吉安可能會被野狗撕碎,他活到現在不容易。


    冒著雨,我將秦吉安背到一個採藥時發現的山洞裏,生了堆火,打開油布,拿出幹的布,一堆藥瓶子。


    為他擦淨身體,上藥包紮之後,我在火上烤一根針,就在這時,他輕咳兩聲,醒了。


    “這是哪裏?你又救了我一回?”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輕輕吐出這幾個字。


    “是。”


    “你這般文弱,是怎麽救的我?”


    “我餵你吃了顆龜息丸,使你假死,等他們將你拋到亂葬崗,再偷偷將你拖到這裏。”


    “竟還有能使人假死的藥丸,真是稀奇。穆歷說得沒錯,你可真是厲害。多謝了,我又欠兄台一命。”他笑道。


    那顆龜息丸其實是為了救縣令而配製的,可惜沒來得及給他用上母乙就殺過來,好在終究還是救了另一條人命。我嘆了口氣,笑道:“可惜,你醒得不是時候。”


    “為什麽?”


    “我正要把你的嘴縫上,既然醒了,就得忍著疼。”


    “離我遠點,我不縫!”他盯著那根針,在熬過來各種苦心製造和使用的刑具之後,他對一根小小的針發抖了。


    “不縫,那嘴未免太大了。”盯著那根針說。


    他想了一會,說:“還是縫吧!”再想了一會,又說:“華佗不是鼓搗出了什麽麻沸散嗎?先給我來點唄。”


    “你想得倒美,這鬼地方,我上哪弄麻沸散,□□倒還有,要嗎?”


    我持著那根在火上燙過的縫衣針,小心穿過他被割裂的嘴角,第一針過去,他額上滲出冷汗,青筋暴起,好在仍舊一動不動。“忍住!”我最後對他吩咐一次,開始第二針,眼中隻剩那條血肉模糊的裂縫,皮肉終於被縫合起來,包上紗布時,我不由鬆了口氣,才發現自己也出了滿頭的冷汗。


    “你就不能像個娘們一樣輕點嗎?”他抱怨道,張口時牽動傷口,痛得抽了口冷氣。


    “你最好少說話。”


    按他從前的脾氣會回嘴,但現在隻用鼻子哼了一聲,倒還算聽話。


    “在這裏好好休息,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我為他生了堆火,收好東西,離開這裏。


    雨已停了,急匆匆的采了些草藥後,想著反正我與這裏其他大夫並不怎麽來往,周圍識藥的人不多,便隨手扯了些野草湊數。路上遇見幾個人,打了招呼,回那間漏風屋子去了。


    之後幾天,我每天一大早都要上山去採藥。


    忽然聽見他痛哼一聲,轉過頭就看見這曾經的秀才竟把藥酒喝下,嘴角已經縫合的傷口又滲出血來,混著他嘴中的酒液將紗布染紅。


    “你瘋了?”我一把搶過酒瓶。


    “痛快!真痛快!”他仰頭,想要大笑,卻扯到了嘴角的傷口,又痛得齜牙咧嘴。


    “你以前真是個秀才?”我忍不住問。


    “不但是個秀才,還是個不怕兵、不怕匪、不怕官、不怕管。動得了筆桿子,使得了刀把子,又臭又硬的秀才。”


    “又臭又硬?當真把自己當茅坑裏的石頭了。”我想重新為他包紮傷口,卻被一把推開。


    “還是快些生火吧,我都快冷死了。”


    “好。”


    “等等,你先把我移過去一點,靠著這塊石頭咯得慌。”


    “好!”


    “再等一下?”


    “又怎麽了?”


    “還是先弄點吃的來。”


    “好~”


    我生著火,秦吉安靠在岩壁上一點一點往嘴裏塞著肉塊。


    “反正我已經欠了你兩條命,也不怕再多欠點。兔肉吃膩了,你下次就給我帶點別的唄!像魚啊、獐子肉之類的哎,你獵得了鹿嗎?”


    “是不是還得給您老人家打隻老虎來?”


    “那倒不用,我怕你扛不動。”


    好容易生好火,我癱坐在還冷冰冰的石頭上。他烤著火,十分愜意。


    “你說你一個秀才,好好的學人造什麽反,在家裏待著,烤著火,喝點小酒,不是挺好嗎?”我忍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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