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鵝毛大的雪又一次落下。


    說去尋醫的魏繭還是沒有回來,不過他傳回了信,說是遇到了其他事暫時沒法回來,讓他們不必擔心他。


    在回到三間小屋後,江浸月總感覺哪裏不對勁,明明所有物件都沒有改變,可他就是覺得哪裏變了。


    而江夜雪則安靜地立於紅梅樹下,赤墨色的眸子襯著他麵色越發蒼白,儼然一個病重少年。


    在紅梅低垂的樹枝上係了條紅綢,紅綢一如十年前他們離開時,江歲新所係下的那條。


    紅綢隨風飄揚,在風雪中格外鮮豔,不可忽視。


    做完一切,江夜雪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回頭看了眼三間小屋,隨後拿起一旁的竹杖,轉身離開。


    “星星,下次……再送你回來……”


    至始至終,他的視線都沒落在江浸月身上過。


    江浸月也刻意不去在乎那抹人影,可真待那人離開,他還是不受控製地看了過去,腳下步子微動,下意識便要追過去。


    一如很小很小,他剛有記憶的時候,他分外依戀那個人,那人走到哪裏他便跟到哪裏一般。


    可每一次,他都被狠狠扔在後麵,他的每一次伸手都沒有得到回應。


    才邁出一步,過往的失敗結果便讓江浸月理智回籠,他漠然收回視線,也收回了步子。


    垂下眼簾的他不知在思索什麽。


    江浸月沉默地將屋中一切物什收歸原地,拾掇好一切,也準備離去。


    而就在他關上籬門那時,似是觸發了什麽機關,符文如流光閃現,一道無形的屏障迅速將此地全全罩住。


    眼看屏障落下,要把自己隔絕在外,古紅梅頗為靈性的一個閃現,直接閃進了屏障之內,受陣法護衛。


    環視眼前瞬息間發生的一切,江浸月狹長的眸子微眯,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就說哪裏不對勁,原來是被布下了護院聚靈陣。


    這副手筆,不是江夜雪,還能是誰。


    沉默一瞬,江浸月後退一步,剛要細看所布下陣法的巧妙之處,可腰間的弟子令牌驟然發熱。


    眉頭輕蹙,江浸月指尖拂過令牌,而後耳邊便出現一道著急的聲音——伏魔陣已破,速回。


    那聲音剛落,隻見一道劍影閃過,而下一刻,江浸月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原地。


    雪夜間,下山的路並不好走,一個不小心便會踩滑摔倒,嚴重的還可能摔進獵戶設下的陷阱。


    江夜雪那副病弱的模樣,是個人都不相信他能安然無恙在夜間走下君丘山。


    魏繭顯然也是不信的,雖然明知江夜雪並沒他表麵那般弱,自有其護身之法,但他還是急吼吼地趕了回來。


    手中撐著的青竹傘積了層厚雪,江夜雪另一隻手中雖然拿著根竹杖,但他眉眼低垂,心思顯然不在他腳下的路。


    所以,他並沒有注意到,他下山下到半路時,前方有一人手提明燈,朝他快步而來。


    “清旭——”


    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江夜雪可算是回神,抬頭望去,隻見聲稱有事趕不回來的魏繭正快步朝他走來。


    眉頭一挑,江夜雪疑惑,“長老怎地回來了?”


    雖說身上法衣自會驅除落下的霜雪,但魏繭還是側身擠進了江夜雪傘下。


    提燈照亮前方的路,魏繭看江夜雪這一身簡單的裝備,沒有立即回複,而是麵露嗔怪。


    “你說你,明知道身體不好,還逞什麽強,大雪天單獨下山就算了,還挑夜間,你還燈都不打一把,你這是多放心你自己!?”


    江夜雪:“……這路我走了十幾年,不會出事的。”


    魏繭:“那也不行!”


    江夜雪:“額……”


    見魏繭這般,江夜雪不禁開始懷疑他自己,他看起來有這麽不靠譜嗎?


    將青竹傘往魏繭那邊側了側,江夜雪麵露無奈,“長老這是多麽不信我,我雖不能修行,但身體也還不錯的。”


    魏繭氣哼了一聲,反駁道:“還不錯呢,也不知是誰昨日發病,連人都不認了。”


    江夜雪:“……”


    “那……那是個意外,現在不也沒事了。”


    他能有什麽辦法,這具身體在遇到江浸月之後,仿佛觸發了什麽連鎖反應,對寄居在其中的他格外排斥,差點把他神魂給擠了出去。


    魏繭睨了他一眼,見其真沒事,輕咳一聲,方才好聲道:“話說,你昨日到底怎麽回事?”


    “其實也沒什麽,離魂症,舊疾複發而已,不必擔心。”實話是不能說的,江夜雪信口胡謅了一堆。


    “離魂症……”魏繭有些懷疑,可想想江夜雪的症狀確實是與離魂症差不多,這才信了幾分。


    “離魂症雖不是什麽致命病症,但你這樣一直下去也不行啊,得好好治治才行。”


    江夜雪繼續胡謅:“無礙的,長老難道忘了,我也通曉些許醫理,知曉該如何治療,此次複發,不過是因情緒太過激動導致,不嚴重的。”


    魏繭不聽,繼續盤算道:“伏安羽醫毒無雙,待回去,我讓他給你好好瞧瞧。”


    說著,魏繭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來,自懷中掏出一個通體雪白有著梅花紋路的瓶子,將其一把塞給江夜雪。


    “補元丹,療效與歸元丹相似,你好好拿著,不要晦疾避醫。”


    “你一日一夜未歸,就是去拿這藥了……”江夜雪拿著被強行塞過來的藥瓶,不由得側目看向魏繭。


    指腹摩挲手中藥瓶,江夜雪若有所思,歸元丹那般稀有,補元丹雖不及,卻也難得。


    也不知道為什麽,自打掛名在魏繭門下,魏繭這個不通人情世故的老頑固,就時時關照著他。


    當初之所以選魏繭,不過是為了利益互換,減少其他牽扯。


    可江夜雪大意了,魏繭於煉器一道造詣頗高,有著自己更加深意的看法,就如慕容楚衣那般,他其實也沒啥能幫得上魏繭的。


    但魏繭就真純屬欣賞似的將他留在了長留,也不管他能不能給他帶來什麽益處。


    魏繭這般,倒是讓江夜雪有些心虛愧疚了。


    “其實,不必為我如此操勞的。”江夜雪歎道。


    “怎麽就不必了,我門下的弟子,我當然得護著。”魏繭無所謂地擺擺手,自然地接過江夜雪手中的青竹傘。


    江夜雪:“……”


    雖然但是,可他真的已經沒事了啊。


    “長老,小病而已,用不著這麽貴重的藥……”江夜雪還欲掙紮,便被魏繭幽怨執著的眼神製止。


    “好了好了,我好好收著就是。”最後,江夜雪妥協。


    反正是救命良藥,不要白不要,至於這個人情,等他回去,再好好煉器還給魏繭。


    有魏繭相伴,下山的路倒是順坦不少。


    路過祝家村時,江夜雪的步子頓住,遠遠望著雪夜中安靜祥和的村莊,他有片刻的愣神。


    魏繭也隨之看去,忽地問道:“清旭可要在此住上幾日,見見故人?”


    凡人又能有幾個十年呢,有些人再不見可能就永遠見不到了。


    魏繭心想,江夜雪在這祝家村長大,必定有牽掛之人。要是江夜雪因顧慮自己而不回去看看,那自己可就成罪人了 。


    聞言,江夜雪收回視線,搖頭道:“不必,十年前便就道過別了,何必再添憂思。”


    與祝家村有情的是江歲新,不是他,他代替不了江歲新去延續那些情義。


    見江夜雪確實沒有想法,魏繭也不執著,瞧著手中燈搖曳的燭火,忽地想起他去拿補元丹途中得到的消息,。


    想了想,他提議道:“既如此,清旭可否隨我去個地方?”


    “長老相邀,自是榮幸。”江夜雪應得幹脆,“不知是去往何處?”


    魏繭神秘一笑,目光望向遠方,眸中帶著幾分狡黠。


    “昨日去尋醫師之際,得到消息,說是三六脊有異火出現。反正當下也無事,我們正好去看看。”


    “也好。”江夜雪應著。


    煉器師對於異火,可是毫無抵抗力的,畢竟器物的威力加成,異火的作用可不小。


    身為煉器師,聽聞異火現世,魏繭自然不會錯過。能不能收歸己用暫且不論,湊個熱鬧也不失為一件趣事 。


    三六脊距君丘不遠,向東步行五裏便可到達。


    此地三穀六脊,地勢極為險峻,每一道脊線都如利刃直插雲霄,山岩犬牙交錯,似遠古巨獸的獠牙。


    山間常年被厚重迷霧籠罩,霧氣中彌漫著腐朽氣息,能見度極低,莫說凡人,就是修士,稍有不慎也會迷失方向。


    三六脊分陰陽兩麵,陽麵山脊陡峭,路途艱險;而陰麵則是一處寒氣森然斷崖,其底部寒潭不知深幾許,浮冰連連,儼然一處絕人之地。


    得到的信息中,異火便是出現在三六脊底部寒潭。


    前往三六脊的修士不少,但還沒有人能找到異火,並成功將其收服。


    仙舟停在三六脊對麵的一處斷崖,斷崖位置極好,於此可觀看三六脊整個陰麵。


    魏繭視線落在深不見底的寒潭上,手中捏訣,似是在感應異火所在。


    江夜雪懷抱著青竹傘,不同於魏繭的興趣盎然,他環視一遍三六脊之後,便收回了視線,指腹摩挲著青竹傘骨,不知在思索什麽。


    不過片刻,魏繭似是找到了異火位置,麵露喜色,“找到了。”


    “清旭,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


    話語剛落,魏繭人已經消失在斷崖上。


    江夜雪淡淡收回目光,隨意坐在一旁較為平整的寒石上,抱著青竹傘,他呆愣了良久。


    直到心口傳來一陣悸動,他才堪堪回神。


    心中忽然有了某種感應,江夜雪挑眉放下青竹傘,翻出了他放在芥子袋中一放就是十年的青白冊子。


    不知何時,那冊子中的第二頁內容已顯現出來。


    隻見其上寫道:


    經久未見,小雪可還安好?


    夷容穀,誅魔斬除邪祟。


    一切,皆拜托小雪了。


    書信的末尾,還是那個白發赤眸的胖頭娃娃。


    指尖輕撫頁麵上的呆萌娃娃,江夜雪赤墨色的眸中不禁流露出些許眷戀。


    他輕笑,“你這信來得倒是巧……”


    夷容穀嘛,可不是巧呢,三六脊陽麵,三穀六脊,其中一穀便是夷容穀。


    瞧著魏繭離開的方向,江夜雪收下了冊子,眼簾微垂,眸中卻是閃過一抹戾氣。


    魏繭來此,真的隻是為了尋異火嗎?


    江夜雪想說:魏繭若忙,真可不必處處顧及著他的,他又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何苦讓他成為他的累贅呢。


    算了,不想猜了,魏繭想做什麽便隨他去吧,他也沒理由去攔他不是。


    起身,隨手撣了撣身上的雪漬,江夜雪撐起青竹傘,視線再次落在三六脊上。


    他所處的位置可全觀整個陰麵,可全無法窺得陽麵一角。


    夷容穀有邪魔出沒,還對江浸月有著很大的影響,很顯然,此事不是能輕易解決的,否則江歲新也不會特意留下提示。


    其中緣由,還得親自去看看才知道啊。


    而此時此刻,夷容穀中一片狼藉,魔氣肆虐,劍光獵獵。


    陡峭險峻的崖穀間迷霧繚繞,看不見人影,唯有對招時武器相碰迸發的火花,和刺耳響聲。


    一招被擊退,巨力襲來,後退數十米,江浸月以劍拄地才能勉強穩住身形。


    雲不仙也顧不得自身的傷勢,連忙上前將人攙扶住。


    “浸月,怎麽樣?”


    江浸月搖頭,抬手拭去唇角的血痕,眉眼間盡是凝重之色,隻道:“師兄,伏魔陣如何?”


    遞給江浸月療傷丹藥,雲不仙頷首,但麵色很是難看。


    “伏魔陣破損之處已修補完畢,可最多隻能撐一個時辰,若不能在這段時間裏將九魘伏誅,待其逃脫,方圓百裏必遭大難。”


    握緊手中劍身已有豁口的靈劍,江浸月服下丹藥療傷,眉頭緊鎖,“宗門支援何時能到?”


    雲不仙搖頭,“信號都已發出,師尊和師兄他們已經在趕來的路上,隻是不知道何時才能到。”


    他們二人來此,初衷隻為祭奠江浸月父母,誰知半路接到夷容穀的委托,委托中隻說有魔物出現,讓他們前往解決。


    他們是尋到了魔物的藏身之處,魔物修為不高,但擅隱匿,他們將其困在夷容穀,布下伏魔陣。


    伏魔陣不斷收攏,逐漸圈出魔物隱身之物,到那時,他們便可將其斬殺。


    做下一切安排以後,雲不仙便讓江浸月回去祭奠,而他留守夷容穀,靜待魔物現身。


    原本一切安排都萬無一失,怎料那魔物並非尋常妖魔,而是曾經屠戮一城十萬百姓,自不周山逃離,隱藏身份本體陷入沉睡的大魔九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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