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渾天洞。


    這廂,老頭才看完戲神識回歸本體,可當他看清渾天洞中的景象時,還沒壓下去嘴角頓時僵在臉上。


    隻見渾天洞中血池翻湧,血氣衝天,一股強大而神秘的氣息四散開來,通天皆是一股威壓。渾天洞外白霧朦朧,一切活物飛一般逃離此處,生怕晚一步便身首異處。


    老頭見此情形先是心中震驚,隨即不知想到什麽眉頭緊鎖,後退幾步,轉身便要離開。


    可是就在他轉身之際,一道讓他熟悉懷戀卻又不敢聽的聲音出現了。


    “故意給其他侍守令傳達錯誤信息,歲聿,你違規了!”


    那是一道邪魅且充滿誘惑的男聲。


    老頭,也就是歲聿眉頭皺得更緊了,他低頭垂眸,肩頭微顫,不知是激動還是震驚。


    在歲聿身後,血池之上幻化出一個青年,青年身著絳紅色錦衣,精致的麵容上有著一朵盛開嬌豔的曼殊沙華的圖騰,赤足朝歲聿而來,朵朵曼殊沙華在他足下綻放。


    “這麽多年不見,你還是那麽喜歡喬裝打扮呐,隻是這品味,當真是獨特。”


    青年話音未落,那股強大而神秘的氣息已經纏繞上了不能動彈的歲聿,歲聿沒有掙紮,眼看著自己的偽裝被撕開。


    不過幾息,青年輕揮一下手,那股氣息頓時消散,而原本的精神矍鑠的小老頭竟變成了一個三千青絲高束麵容清秀的男子。


    江夜雪要是在此見到曾經的小老頭變成如今青年的模樣,高低要來一句——死老頭,你果然不可信!


    “還是這副容貌看著順眼。”


    歲聿抬眸,直視青年,星辰般的眼眸中閃過一抹異色,旋即垂眸看了眼自己如今的裝扮,道:“相貌如何在你眼裏真有那麽重要?”


    青年擺手,笑道:“自是沒有,隻不過我喜歡歲聿原本的模樣。”


    “我……原本的模樣……”


    歲聿神色微怔小聲嘀咕一聲,抬眸恰巧對上了青年那雙充滿柔情的眸子,又是一怔,連忙錯開目光,隻是他耳尖紅得能滴血。


    “咳咳”,輕咳兩聲,歲聿一邊懊惱自己如此輕易被青年挑逗成功,一邊在冷靜思考。


    “你什麽時候醒的?”


    青年依舊笑得溫柔,隻是並沒有回答歲聿,他繼續調笑道:“歲聿那麽聰明,不妨猜一下?”


    歲聿微微蹙眉,道:“我不想猜。”


    “這樣啊,”青年擺了擺手,回道:“那看在這麽多年歲聿替我站崗的份上,便不讓你猜了,在歲聿提到羈絆雙生的時候我就醒了哦。”


    聽到“羈絆雙生”一詞,歲聿剛剛被挑起的異樣情緒消失不見,他再次對上青年的雙眼,剛想開口卻被對方打斷了。


    隻聽青年又繼續道:“也多虧了歲聿呢,不然我可真是一睡不醒了,歲聿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說剛剛見到青年時歲聿有多激動,此時便有多難受,他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抹不可置信。


    ‘他不應該記得那麽多的,不應該的,為什麽他都還記得!”


    而在歲聿陷入沉思時,青年已經來到他麵前,抬手溫柔撫過他亂了的碎發,見他走神沒什麽反應,青年甚至上手捏了捏他的臉頰。


    軟軟嫩嫩的手感傳來讓青年再次展露笑顏,原本還想再捏捏的,但是被回過神來的歲聿打了下去。


    隻見歲聿氣紅了臉頰,一把推開臉頰上的手,大聲問道:“你幹嘛?!”


    “這麽久不見,歲聿怎地反應還這麽大。”青年收回手,一臉的受傷可憐模樣。


    “你,”見青年這模樣,仿佛自己欺負了他一樣,還打罵不得,歲聿一口悶氣生生咽下,瞪了青年一眼,故作凶狠說道:“別碰我,你明知道我討厭別人觸碰。”


    原以為青年會收斂,但青年隻是眨巴眨巴漂亮的桃花眼,一臉委屈模樣,“歲聿,在你心裏我居然是別人,嗚嗚嗚,好桑心。”


    見青年這副矯揉造作的模樣,歲聿眼皮狂跳,這個瘋子,什麽話都敢說,啊啊啊!


    歲聿頭疼,不想再跟青年說一句話。


    青年見歲聿這個反應笑得更歡了。


    而見青年笑得那麽開心,歲聿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嬉鬧過後,青年恢複正經模樣,伸手拍了一下歲聿的肩,隨後與其錯身而過,抬腳朝渾天洞外走去,隻是他還沒邁出那一步便被人拉住了手腕。


    歲聿問:“你去哪?”


    青年輕笑一聲,回道:“自是去見見曾經的故人,敘敘舊呐。”


    歲聿聞言,抓著青年手腕的力道又緊了幾分,他緊抿著唇,半天才道:“你不是答應過我,隻要我不離開你便不會出去!”


    望著依舊攔著自己的歲聿,青年嗤笑一聲,溫柔的語氣逐漸冷了下來,他說:“歲聿,我很早就告訴過你,不要自作聰明,你人是沒離開渾天洞一步,可你的神識可是很是自由的嘛。”


    所以他本體從不離開渾天洞的原因便是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他獨自一人在渾天洞中待了數百年,直到江夜雪的到來,他才能再次感受人類世界的種種。


    江夜雪有句話說的對,歲聿確實是個謊話連篇的“老頭子”。


    說來也是可笑,獵人原來也有成為獵物的時候,在江夜雪印象裏不靠譜的歲聿竟也會輸在一個毫無意義的承諾上。


    歲聿緊抓著青年的手一頓,力道不由得輕了幾分,再次垂眸,他張了張唇,還想解釋什麽,可是不知如何解釋。


    而青年也沒等歲聿解釋,他道:“且不說這個,你給江夜雪的假消息已經是違規了,所以你現在有什麽理由攔我呢。”


    似是感覺青年下一刻便會離開,歲聿抓住青年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雲暮,這個,我、我可以解釋的。”


    青年名為蕭雲暮。


    “嗤,”蕭雲暮又是一聲輕笑,隻是這次多了幾分別樣的意味,“歲聿呐,你在期待什麽呢,期待他們二人會因為你的話而冰釋前嫌,破鏡重圓,還是會因為你的三言兩語而選擇遺忘曾經的傷痛?”


    他們是指江夜雪和慕容楚衣。


    蕭雲暮雖然一直處於沉睡當中,但是侍守令的神識是相通的,隻要雙方願意,便可以知曉對方的處境以及經曆,這也是為什麽蕭雲暮如此清楚歲聿幹預江夜雪和慕容楚衣兩人之事的原因。


    蕭雲暮所言似是戳中歲聿心事,他一愣,原本想好的說法此刻怎麽也說不出口,他好像確實說服了他,可也否定了他一直以來的堅持。


    見歲聿失落的模樣,蕭雲暮唇角揚了揚,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撫過歲聿俊秀臉龐,音色稍柔了些。


    “歲聿,別再幻想了,他們不會擁有好結局的,分開才是最好的結果,我的遭遇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你又何必執著於此呢。”


    溫柔音色宛如誘人的鉤子,引誘著歲聿認同這個說法,可是歲聿隻是迷茫了一瞬,而後眼眸清明,但同時也鬆開了一直抓住蕭雲暮的手。


    後退一步,背對著蕭雲暮,歲聿原本清亮的聲音啞了幾分,“蕭雲暮,你既想走,那便走吧,我……不會再管你。”


    聞言,蕭雲暮挑了下眉,似乎有點意外但並未多想,果斷轉身離開,沒有半點留戀。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聽不見,歲聿挺直的脊梁這才一點一點彎了下去。


    ‘蕭雲暮,你都知道他們之間再無可能,你也知道你的例子活生生擺在眼前,可是你不還是放不下嗎!’


    ‘我對江夜雪所說的又有何錯,他們就是羈絆雙生,他本就沒有失去七情六欲,他就是還喜歡著慕容楚衣,就跟你一樣,你還是記得那個人,你還是放不下她!’


    蕭雲暮也是渾天洞侍守令,也是如江夜雪那般活下來的侍守令,不同的是江夜雪隻是沉睡了三年,而蕭雲暮血池中沉睡了數百年直至今日方才蘇醒。


    侍守令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在經曆萬般非人折磨之後能存活下來隻是第一個條件,而光是這個條件萬人中難有一人能達成,第二條件便是渾天洞的認可,縱然有人僥幸在第一關活下來,得不到渾天洞認可也白搭。


    先不說成為侍守令條件如何艱難,再者,世人甚少知曉渾天洞隱秘,這人數便又少之又少,更遑論渾天洞標準千奇百怪毫無規律可言。


    渾天洞是一個神秘的存在,饒是在此生活了那麽多年歲聿也沒摸清楚渾天洞底細。


    歲聿記不得他已經活了多久,但在他有記憶以來渾天洞中便隻有三個侍守令,他和蕭雲暮,以及江夜雪。


    歲聿也不記得他與渾天洞的交易是什麽,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他查過很多資料,最後發現他忘記了是成為侍守令的原因,他為何會走到這一步,他始終得不到答案,就連記憶中的好友蕭雲暮也給不了他解釋。


    所以當看見江夜雪提前給自己留下段段記憶的時候,歲聿既羨慕又懊惱,如果他多些心眼,也許他也能解開心中的疑惑,可是他也害怕,害怕那段記憶於他百害而無一利,害怕那段記憶是個夢魘怎麽也走不出去。


    蕭雲暮離開後偌大一個渾天洞便隻剩下累累白骨和血氣翻湧的血池,以及那個隨意坐在廢墟中沉默不語的人兒,一股孤寂之感由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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