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麻衣子當時的確切用詞通子已無法準確回憶起來了。總而言之,第二天她們又去了那裏。那天天氣晴朗,麻衣子會有出去走走的想法感覺也很自然。記得是剛吃過午飯,通子牽著麻衣子的手一同走出木門。在通子記憶裏,自己隻和麻衣子一起出過一次門。


    “啊,好開心,那個人同意我出門了。”


    通子至今仍清楚地記得,剛走出木門麻衣子就這樣說道。


    因為經歷這場天崩地裂般的大事時才隻有六歲,導致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通子都誤以為當天和麻衣子去的是另一處地方——位於姬安嶽的案發現場。其實不然,在心理諮詢師的幫助下,通子終於清楚地回憶起當天她們去的並非姬安嶽,而是北上川河邊。為什麽去那裏——因為這是父親提出的要求。殘忍殺害河合一家的兇手,也就是通子的父親加納鬱夫,作案後將河合民夫的頭顱帶到了北上川河邊,在用河水清洗完菜刀後,他就將人頭遺棄在河岸邊,獨自回家了。雖然那天夜裏下了場雪,積雪應該會掩埋人頭,但父親還是為此事擔心不已。這才委託情婦麻衣子去處理這件事。


    為解決如此困境,父親特許一直被軟禁在家的麻衣子出門。麻衣子帶著通子徑直來到北上川河邊。麻衣子並不是盛岡人,卻能迅速到達目的地,自然是父親在她出門前指點了線路,除此之外還能作何解釋?


    那天並沒在周圍看到鐵軌,視野裏完全是一片白色的荒原。而且沒有半點血跡,與之前記憶中那處可怕的地方完全不同。這一矛盾不管在當時還是後來都存在,會出現這一矛盾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那裏並不是殺人現場,而是遺棄人頭的地方。


    當時通子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麻衣子做事。麻衣子利落地蹲下,毫不猶豫地用她那細長的手指挖地上的雪。慢慢地,人頭露出來了。通子驚呼一聲,向後跳開。麻衣子扭過頭看了她一眼,通子至今仍記得當時麻衣子臉上的表情——掛著一絲令人費解的微笑。


    地上的積雪反射出的陽光照得麻衣子的額頭髮白,雖然隻是一瞬間,但她的臉確實看起來如同惡魔一般。


    接著,麻衣子將目光移回到那件可怕的東西上,並從懷裏掏出白帛,在雪地上攤開,緩緩將人頭放到白布中央。接著拉起白布的四個角,將人頭包了起來。她的動作十分緩慢,側臉上看不到半點笑容,感覺像是在進行什麽儀式似的。


    包好之後,麻衣子雙手捧起白包抱在胸前,緩緩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邁開腳步,仿佛通子不存在一樣。


    通子不想去牽麻衣子的手,可又不敢單獨行動,就遠遠地跟在麻衣子的身後。她並不是不願接近麻衣子,而是想遠離那個白色的包。那天麻衣子穿著和服的瘦弱身影,感覺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9


    麻衣子帶著那個用白布包住的人頭,毫不猶豫地向家的方向走去。跟在麻衣子的身後,通子心中不禁有些焦急,那種東西最好還是別帶回家去。然而恐懼卻讓通子說不出一句話來。不知不覺間,麻衣子已經走進大門,回了家。


    麻衣子像通子經常做的那樣,繞上緣廊,推開玻璃門,脫下木屐,走進屋子。母親德子曾無數次警告通子不許這麽進屋,要從玄關走。但麻衣子或許不知道這一點吧。要是讓母親看到,大概又要爭執一番了,說不定會變成什麽樣。不過話說回來,也難怪麻衣子不知道這個規矩,因為平常她根本不出門,至多隻是在庭院裏走走,會從緣廊過也很正常。


    麻衣子坐在自己的房間裏笑著沖通子招了招手。人頭還是被帶回了家,通子覺得家似乎被玷汙了,心中一陣懼怕。她戰戰兢兢地走上緣廊,關上玻璃門,一眼就看見那個白布包被隨意放在榻榻米上,麻衣子正伸長雙臂,想把書架上的大金屬罐拿下來。通子繞開人頭,站在麻衣子的對麵。


    麻衣子把金屬罐放到榻榻米上,蹲下來打開蓋子,罐子裏空空如也,探頭一看,甚至可以看到罐子內側散發的金色光澤。麻衣子舉起空罐告訴通子這隻罐子是美國生產的,通子的視野被它遮住了大半,能看到蓋子上印著金髮女子和大型汽船。


    麻衣子先在罐子底鋪了一層抄有經文的宣紙,然後把白布包輕輕放了進去。通子一直擔心麻衣子會當著自己的麵解開外邊包的白布,幸好她並沒有這樣做。或許是發現了通子的恐懼,麻衣子把東西放好之後便立刻蓋上了蓋子,如此一來,那可怕的東西就被暫時封印起來了。這一瞬間,通子感覺如釋重負。


    之後,麻衣子對著罐子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她的雙唇不停地翕動,仿佛在念誦著什麽。通子也連忙照做,但隻是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而已。


    “沒事了。我們都已經祈禱過了,估計他也能升天了。”麻衣子爽朗地說道。接著她叫通子到廚房去拿把鏟子。通子連忙站起身來,照麻衣子所說的去做。


    等通子拿著鏟子回來時,發現麻衣子已經走上了緣廊,正準備到庭院中去。雖然拉門關著,但可以看到那隻餅幹罐不在麻衣子身旁,應該還在屋裏的榻榻米上吧。


    看到通子的麻衣子輕輕走進庭院,來到柿子樹下,沖通子招了招手。如今麻衣子已不在人世,回想當時的她,感覺就像個精靈。通子覺得她像一個來自陰間的精靈,站在前方拽著自己前行。


    通子走進庭院,把鏟子交給麻衣子,又回到緣廊把玻璃門關上。麻衣子蹲在柿子樹下,開始挖土。她的臉上掛著笑容,感覺似乎很開心。


    積雪很快就被刨開了,黑色的泥土露了出來。翻出的泥土蓋到積雪上,玷汙了雪的潔白。積雪下的泥土似乎凍住了,感覺很硬。麻衣子每次揮動鐵鏟都會發出哢哢的聲音,似乎有些費力。笑容漸漸從她的臉上消失,但她依舊咬牙堅持著。


    一名瘦弱女子,又身患重病,為了挖一個能放下大金屬罐的坑,麻衣子用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盡管天氣晴朗,麻衣子卻冷得直發抖,光是在一旁看著的通子都替她感到辛苦。同時通子還在擔心會不會被母親看到,麻衣子應該也害怕吧,因此才會把拉門和玻璃門都關上。還特意選了這麽一處角落,從緣廊上看,這裏完全是個死角。通子也想幫忙,又怕幫倒忙,便隻靜靜地在一旁看著。


    地麵上已挖出了一個大坑,通子心裏覺得沒必要挖這麽深,嘴上卻什麽都沒說,隻是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麻衣子似乎對坑很滿意,她抬起頭,讓通子進屋去把那隻罐子拿來。通子立刻拒絕了麻衣子,她怎麽可能獨自去把那東西拿來?麻衣子笑了笑,自己起身拿來了罐子。


    把罐子往坑裏一放,才發現看起來已經足夠大的坑其實遠遠不夠。罐子的蓋子超出了地麵,凸出在雪地之上。通子心想應該把坑底部分剷平,而麻衣子說出了相同的話。於是她又把罐子從坑裏取出,跪坐在雪地之上再次揮起了鐵鏟。光在一旁看著,都能看出這活計並不輕鬆。麻衣子又繼續挖了大約半個小時,才終於挖出能徹底掩埋罐子的坑了。


    麻衣子把罐子放進坑裏,先蓋上黑土,壓緊實之後再在表麵覆上一層積雪。即使這樣,仍能一眼看出這裏不太對勁,與周圍平整潔白的雪地界限分明。這一點讓通子有些不安,但麻衣子卻毫不在意。她使勁兒踩踏了一番那塊土地,叮囑通子說這是她們兩人之間的秘密,千萬不能告訴別人。通子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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