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時候起就遭遇過許多不幸……”


    通子一邊說,一邊思考究竟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自己的人生,到目前為止已有兩處與如今正在審理的一起刑事案件有關聯,有些事還是不說為妙。


    比如,她並不打算把埋在柿子樹下的人頭,以及自己曾在河合伐木場見過父親的事說出來。


    “小學二年級的夏天,我闖下了一場大禍。雖然我並不想把那件事也歸為生來所帶的罪孽,但每次對別人提起,我都會感到非常痛苦。”


    通子講述了有關藤倉良雄的事,田代默默地聽著。


    “盡管你並不知情,但確實在小學二年級的暑假,逼迫一個名叫藤倉良雄的孩子喝下了毒藥。是這麽回事嗎?”聽通子說完後,田代問道。


    “是的。如果現在由紀子遭遇這種事的話,我想我肯定會瘋掉。我一定不會放過那個孩子,恨不得殺掉他才甘心。所以,我也能體會當年自己闖下的那場禍有多嚴重。”


    “可是,這件事後來並沒有立案?”


    “沒有。”


    “啊,那可真是萬幸。”


    “也沒什麽萬幸的……”通子說道。


    就因為這件事,後來她吃了不少苦頭,但她並不想把那些苦全都說出來。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嗎?”


    通子沒有言語。如果可以,通子一點也不想提後來發生的那些事,但如果不提恩田事件和釧路廣裏殺人事件,這番對話就會中斷。


    通子打算用麻衣子的事避開對方的追問。“經歷過良雄的事之後,我的性格發生了轉變。好長一段時間臥床不起,當時我真的以為自己會死掉。是麻衣子她救了我。”


    “就是世羅的妹妹吧?”


    “是的。她長得很漂亮,我十分羨慕。”


    “她當時住在你家裏?”


    “是的。”


    “那你父親的正室呢?”


    “也在,也就是我名義上的母親。當時麻衣子對我來說,隻是一個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漂亮姐姐。”


    “那就是妻妾同居?”


    “是的。”


    田代哼了一聲,發出一陣輕蔑的笑聲。通子心想,他作為一名老師,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自然。


    “你家那時難免會出現紛爭吧?”


    “的確有過一些。”


    “都是怎樣的紛爭呢?”


    通子一陣語塞。為了把麻衣子趕出家門,母親德子給她說起了媒,盡管麻衣子拚命反抗,卻還是失敗了,最終隻得上吊自殺。母親德子卻也中了麻衣子在彌留之際設下的計,慘遭毒殺——這些事,通子都不想說。最終她說道:“我母親出生當地豪門,自尊心強烈,無法忍受您所說的妻妾同居的狀態。於是,她一心想給麻衣子找個婆家,好把麻衣子從家裏趕出去。當時麻衣子拚命反抗未果,最終在結婚典禮當天上吊自殺了。”就連通子自己都覺得這番說明有些敷衍了事,


    “沒過多久,我母親也離奇死去。父親因此徹底絕望,又娶了一個之前就有所來往、在我看來身份低賤的女人進了家門,整日沉溺於酒精之中……”


    他還強暴了自己的女兒。然而,這些話通子斷然不能說出口。


    “自此,我的家就徹底沒落了。”通子最終以這句結尾。


    之前一直靜靜聆聽的田代突然說道:“你父親的人生觀,似乎和我不大相同啊。”


    通子再次啞口無言,感覺對方仿佛是在指責自己的過錯,遭人蔑視的也是自己。自己的人生,不管講起哪一段,也不管怎樣去講述,都會碰到想要隱瞞的事。這是多麽令人不齒啊。


    “藤倉家一共有幾個孩子?”


    “四個。良雄是他們家最小的兒子。老大是女孩兒,後麵幾個都是男孩兒。”


    “之後他們姐弟幾人為難過你嗎?”


    果然,田代還是提了這個問題。通子無法逃避,默默地思考起來。盡管不想,卻必須回答,就把這當成考驗,同時也是對藤倉良雄的贖罪吧。但一想到答案,心髒就會跳到嗓子眼兒。如果說出實情,自己肯定會被田代當成賣身的低賤女人。


    “他們對我提出了肉體上的要求。”


    通子最終還是狠心說出了口,感覺像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一樣,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起來。與他們偶然在銀座相遇那天的絕望之情瞬間湧上心頭。


    11


    那是一段僅次於被父親強暴的可怕回憶。當時通子正準備下工夫製作雕金藝術品,為此在整個東京四處奔走,參觀一切可能有創作價值的東西。一旦在雜誌或電視上發現有用的情報,不論多遠,她都會立刻飛奔過去。


    賦予通子最多靈感的往往是那些民間傳說。這一點明顯是受了麻衣子的影響。


    當時,通子恰巧對釧路沼澤的丹頂鶴產生了興趣。至於原因,通子自己也不清楚。或許是因為鶴這種鳥類時常會出現在民間傳說裏的緣故吧。通子從某本雜誌上得知銀座某處有場以丹頂鶴為主題的攝影展,決定前去參觀一番。其實雜誌上專門登了攝影師介紹,但通子沒有細看。如果當時看到名字,或許就能避免之後發生的一切了。


    接下來還有很多疏忽,比如不該獨自一人去,也不該選在臨近閉館的時間。加上當時一郎和次郎都在會場,且館內觀眾稀少這兩點,促成了影響通子一生的不幸。總而言之,當天所有的條件都對通子很不利。


    就在通子在會場中來回漫步,欣賞照片時,視野裏突然出現了兩個人。那兩個人露骨地發出嘲笑聲,行為猥瑣。通子頓覺一陣狼狽,卻並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仔細一看,才發現眼前的人竟是藤倉次郎。再一扭頭,發現身後正站著次郎的哥哥一郎。可即便如此,通子依舊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兒。因為她做夢都想不到,當年的那個藤倉次郎,後來竟會成為一名攝影師。


    通子暗罵自己怎會如此愚蠢,雜誌的宣傳說明上明明寫了攝影家是位研究丹頂鶴多年的釧路人了。藤倉一家早就搬到了釧路,隻要稍微動腦子,就會發現其中潛藏的危險性。一瞬間,強烈的恐懼讓通子的腦袋一片空白,並失去了反抗的氣力。腦海裏隻剩下一句話——善惡終有報。


    事實上,通子其實根本沒必要害怕。即便有過失殺人的成分,良雄的死已經過了時效期,通子沒必要再任由他們擺布。可不知為什麽,通子就是時常有種會被他們堵截的感覺,並且認定一旦遭遇這種情況,自己就隻能任由他們擺布了。


    “好久不見了啊。”次郎故作姿態地說。


    這句話仿佛一個信號,使通子的內心某處起了變化,意識也跟著回到兒時。她怕得差點兒哭出來,仿佛行竊時被保安當場抓獲的罪犯一樣。對方顯然也吃了一驚,但程度沒那麽誇張。獵物被嚇得當場癱掉,估計他們也手足無措了。


    次郎抓住通子的手腕,把她拽出攝影展會場,一路拉到附近一家賓館的咖啡廳。令人費解的是,此次麵對藤倉兄弟,通子心中的罪惡感甚至比小學二年級時還要強烈。各種恐怖幻想在通子的腦海中肆虐,周圍的一切都膨脹起來,包裹住通子。如今大家都已長大成人,通子擔心對方會逼迫自己用身體來償還當年的罪孽。而事態的發展,也正如通子所擔心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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