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裏,你一直被關在拘留室?”


    “不,我在那間屋子一直被拷問到天亮。他們一夜沒讓我合眼,把我拴在椅子上。到了第二天早晨才把我放出來,署裏的其他職員和刑警來上班,見我趴在桌子上,就不停詢問這傢夥怎麽回事。峰脅一臉得意,說我是他抓獲的姬安無頭案的兇手,隻是意外地有些難纏。年輕職員聽完後也跟著瞎起鬧,說什麽一定要把這傢夥的倔脾氣擰直。之後他們才把我關進拘留室,不過沒再折磨我。可能他們自己也折騰得累了,回家了。”


    “拘留室是個什麽樣地方?”


    “是間雜居房,裏麵關了不少人,他們都對我很好。尤其有一個據說犯有十一項前科的人,看到我的臉和身體各處都腫得不行,還發著燒,就連忙把偷藏的藥拿出來讓我服下,又用毛巾幫我敷額頭,告訴我這裏都是自己人,有什麽話盡管說。他一直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我感動得直流眼淚。之後他們冤枉我是姬安嶽無頭兇殺案兇手的事說了出來,眾人聽罷,告訴我不少情報,有的說那肯定是流竄逃犯下的手,有的又說是巫師幹的。負責看管拘留室的警察也挺好的,送來囚飯時聽到我說沒有食慾,就又要了些茶湯來給我。囚飯是盤大雜燴,後來我勉強跟著眾人稍稍吃了一點兒。


    “不管拘留室裏的人問我什麽,我都據實以告。沒想到後來審訊的時候,峰脅拿出一張紙放到我麵前,說我之前在拘留室裏說的每一句話都寫在上邊,我這才明白過來,那些人裏有警方安插的臥底。他們的手段,簡直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6


    “國派律師是什麽時候去找你的呢?”吉敷問道。


    “那是在很久之後了,審判即將開始的時候。”


    “嗯,也就是說,是在你遭到起訴、被轉移到拘留所之後了?”


    “是的,我第一次和律師見麵,是在拘留所裏麵。”


    雖說事情發生在很久之前,但峰脅等人使用的手段也真夠極端的。要是放在現在,沒準會成為社會輿論的焦點。


    “從頭到尾,到姬安警署看我的人就隻有一名占卜師。我甚至連老婆都不能見。”


    “占卜師?”


    吉敷感到有些意外。


    “沒錯。峰脅不知從什麽地方找了個老頭兒,盯著我的手看了半天,說四十歲前我將因為說謊而吃不少苦,又說我最好還是忠實於自己內心的聲音,別張嘴就瞎講一氣。”


    吉敷默默聆聽。


    “聽老頭兒這麽一說,峰脅立刻怒吼道:‘看吧,你小子在撒謊。手相上都表現出來了。’還讓我快點兒說實話,免得受苦。”


    吉敷忍了好久,最後還是笑了出來。這真算得上足以在警察史上留名並不斷傳承下去的一場奇特作戰了。人們常說老鼠逼急了都會咬貓,沒想到被逼急的警察竟然會去請占卜師。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我被捕一個月後。”


    “你認供之後嗎?”


    “是的。第五天我就認供了……”


    “哈哈,不知這是誰出的主意,沒想到峰脅這傢夥還挺幽默。你當時是一口氣招供的嗎?”


    “不,是峰脅給出露骨的提示,誘導著我招供的。”


    “提示?”


    “是的。比方說問我兇器是什麽?是菜刀、匕首、柴刀,還是鋸子?舉上一堆例子。我當然不知道,為了敷衍,我就說:‘是菜刀。’對方立刻叫嚷著說:‘渾蛋,菜刀怎麽可能砍得下人頭來?好好想想,是柴刀吧?!’我連忙說:‘對,那就是柴刀。’峰脅就立刻寫了下來。”


    吉敷暗笑,心想原來如此。自己也算學到了一招,原來大家用的是這種辦法啊!使用暴力逼迫對方開口,如果這種白癡做法也能行得通的話,那麽不管對方是誰、想捏造什麽罪行,都能成功了。這根本就是一場中世紀的魔女審判。共犯既可以說是惡魔,也可以說是外星人。因為沒人喜歡挨揍,時間久了,無論捏造出如何荒誕無稽的故事,嫌疑人都會點頭承認。


    “是因為他們從你家儲物間裏翻出一把柴刀,作為兇器帶回警署,因此才這樣問你的吧?”


    “是的,他們後來又去了一趟我家,把儲物間翻了個底朝天,最終把柴刀和獵槍帶回了警署。那兩樣東西都已經很長時間沒人用過了,上麵沾滿了灰塵。”


    “獵槍也是?”


    “是的,那把槍是我父親給我的,後來一直放在儲物間,甚至都忘了家裏還有這麽個東西,沒想到被峰脅拿去利用了。戰後,駐日美軍曾大舉收繳過民間私藏的火器,但當時我父親和我都覺得這東西沒準日後能派上用場,就偷偷把它藏了下來。峰脅拿著槍威脅我說要把這件事申告給美軍,美軍會立刻把我拖去槍斃。不過他們心中還存留著武士的尊嚴,隻要我願意乖乖說實話,他們就不會去告訴美國佬。以此逼我招供。”


    “那你說了嗎?”


    “無奈之下,我隻得編造出一通謊言。就算我把實話說出來,也隻會招來皮肉之苦。所以,我就按對方希望的那樣說了謊。”


    “在做這些事之前,你應該先把律師找來。”


    “可是——”


    “嗯,我知道。”


    吉敷抬手打斷了對方的話。那些人是不會告訴恩田可以這樣做的,恩田本人又沒有半點法律知識,這一點吉敷心裏早已清楚。


    “審問一直是由峰脅主持的嗎?”


    “沒錯,一直是峰脅。他說我是他親手抓獲的,豈能隨意交給其他人?不管怎麽說,那個案子畢竟是件大案,他似乎早已察覺,這是一個能讓他出人頭地的機會。”


    “峰脅有沒有說過兇器上沾有血跡?”


    “他說經過調查,已經從上邊檢出了血跡。但那是撒謊!”


    “可你聽說時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當然奇怪。但當時我已經被拷打了四天,意識已變得模糊。他們幾乎沒讓我合過眼,臉上被打得鼻青臉腫,高燒使腦袋發暈,身上也疼痛不堪,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麽。”


    “他們有沒有帶你去指認過現場?”


    “他們拖著我走了不少地方。河合的伐木場、姬安山、北上川河畔,每天拽著我到處跑。有人圍觀的時候是最痛苦的,有時圍觀者還會沖我扔石頭。畢竟都是些鄉下人,就站在遠處破口大罵,做得很過分。”


    “人又不是你殺的,卻要帶著你去指認現場,想必你一定很困惑吧?”


    “當時的情況可不是一個困惑就能講清的。他們問我案發當天闖入河合家走的路線,這我怎麽會知道?峰脅問我是從哪裏進屋的,我一無所知,隻能胡亂指點。隻要周圍有人旁觀,峰脅的態度就會變得異常溫和。這一點真是極為有趣,甚至連講話的聲調都會跟著改變。就算我否定他說的話,他也一點兒都不生氣,還會用敬語問:‘請問,是這裏嗎?’如果我沉默不語,他甚至會用敬語說:‘是不是這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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