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眼前突然出現另一幅異樣的光景。一個巨大的、血紅色的肉體——是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伸出濕漉漉的血紅雙手,朝這邊逼近過來。通子嚇得毛髮倒豎,發出高聲悲鳴。


    男子一步步從雪地上走來,向通子不斷逼近。通子之所以會發出悲鳴,並非單純因為男子滿身鮮血。更恐怖的是男子沒有臉,他的頭被從頸部切斷,斷口暴露無疑,中央有一個小孔,鮮血正汩汩地從孔裏湧出。四溢的鮮血滴在男子的白色衣服上,緩緩流到腹部,再沿著褲子往下淌。男子的雙手也沾滿鮮血,雙臂向前伸直,似乎想要抓住通子的身體。


    通子慘呼一聲,想躲開男子。但不知為何,身體卻不聽使喚。想向後倒退著逃走,無頭男卻也加快腳步追來。通子往右他也往右,通子往左他也往左。他明明沒有頭,是怎麽知道自己往哪邊逃的?通子驚慌失措,飛奔了起來。無頭男也跟著跑起來,越來越逼近。要被他追上了!通子不停地哭喊。一邊哭一邊跑。我真的要死在這裏了!救命啊!快來人救救我!


    血的氣味。男子的身體散發出濃烈的血的氣味。它刺激著通子的嗅覺,讓通子感覺到一種無以言喻的恐懼。哭喊聲不停歇地從通子的口中溢出,同時一邊飛奔一邊回望——無頭男就緊跟在自己的身後!他伸出沾滿鮮血的手。終於一把將通子的身體攬入了懷中!


    瞬間,理智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絕望有如高壓電流一般貫穿全身。一種無以言喻的厭惡感使通子失去了意識。身體四分五裂,精神又仿佛坐著雲霄飛車,從頂點迅猛下落,墜落、墜落……最終崩潰。身體的痙攣戛然而止,變成像石頭一般死寂。


    通子再次發出悲鳴,卻發現喉頭已凍結,無法出聲。恐懼感還緊緊貼在身上,像弓一樣彎曲的身體凍得僵硬。呻吟聲都無法發出,通子覺得甚至無法呼吸,自己正緩緩邁向死亡!


    不,是高潮了,通子本能地察覺到這一點。緊接著,極度的恐懼使一切感覺都化為烏有,隻有淚水,沿著已石化僵硬的臉頰緩緩滑落。恐懼與快感的感受其實很相似,這一刻,通子清楚地領悟了這一點。


    自己竟然沒有死,這令通子感到不可思議。在度過了仿佛有永遠那麽長的那一瞬之後,通子的精神漸漸恢復正常,身體也像解凍的魚一樣鬆弛下來。啊,自己還沒有死。通子向上天表示感謝。


    回過神來時通子發現自己的情緒竟不可思議地寧靜。深呼吸一次,身心都難以置信地輕鬆爽快。不過心底還殘留著劇烈的恐懼,精神也受創不淺,通子的身體又一次顫抖起來。


    時值冬日,屋裏絕對算不上暖和,然而通子卻全身上下大汗淋漓。淚水把臉頰弄得濕漉漉的,從私處溢出不少汁水。手上、腿上,連坐墊的套子都已濕透。


    全身虛脫的通子依然沉浸在方才那種從未體會過的強烈快感的餘韻之中。暢快的感覺和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所帶來的恐懼交疊,令她渾身發顫。內心一片混亂,疲憊至極,大腦理不出半點頭緒。暢快到極限,卻又恐怖到極限,這種感覺教人想哭喊。自己竟然沒有發瘋,這一點也非常不可思議。


    還有,沒有頭顱的男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自己體會到的那種快感又是從何而來?通子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體中居然潛藏著如此巨大的能量,盡管這件事本身很值得慶幸,但那種快感卻是用對無頭男的恐懼換來的。這意味著什麽?


    身體的顫抖漸漸停歇,通子也慢慢恢復了正常。終於體會到了之前不斷幻想、追求的極限。但這樣的事,以後不會再做第二次了。盡管無比痛快,但通子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歷那種恐懼了。


    說話回來,那個無頭男究竟是怎麽回事啊?他到底是誰?自己的腦海中為何會出現那樣的人?


    第四章 恩田事件


    1


    懷著抑鬱的心情,吉敷獨自一人在東京看守所的會麵室裏等待著恩田幸吉。盡管這種心情近似憤怒,但吉敷本人卻並不覺得自己是在生氣。他已經坐在堅硬的破椅子上等了很久,不過此刻的心情與此並無半點關係。


    或許是為自己最終還是到這裏來了而生氣吧。自己總是這樣,不管過多少年也長不大,因此產生的怒氣可謂刻骨銘心。事情還不僅止於此。怒氣不過是感情的一部分,絕大部分還是身為警察,麵對冤假錯案時那無以宣洩的愁緒。


    此刻,自己心中的那份正義感失去了依靠,開始不停空轉。吉敷清楚地感受到了這一點。這是一種絕望。自己究竟為什麽這麽做?為了誰這麽做?這麽做隻會給同事增添麻煩,甚至讓他們深陷於不幸之中。可自己又不能坐視不管。這分明是一種不稱職。


    自己接下來準備做的事,絕非是一名警察該做的。將一件已經定案的案子推翻,這種行為是警察的禁條。不管最終得到的結論如何,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決定結果的是法院,不是自己。在前方等待著的隻有無盡的責難。至少同事中是不會有人為此感到欣喜的。這是一種應當立刻停止的愚蠢行為,沒有絲毫意義。這樣的想法存在於吉敷的內心最深處,令他感到焦躁不安。遠處仿佛有人在輕聲低語,告訴吉敷現在還來得及,叫他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回櫻田門去。


    然而,吉敷的身子卻不聽話,依舊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忍受著冷汗直流的焦躁感覺。吉敷自己很清楚,這不是單純的正義感,這是怠惰。自己是個懶漢,丟開工作跑到這裏,為的不是解救恩田。隻因為偶然和他的妻子相遇,對他的事稍稍有些不安,便想親自見見被告,直接與他談談,確認一下他是否有罪。僅此而已。隻要確定那傢夥是個殺人犯,自己就能安心地回去工作了。僅此而已,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目的。


    “犯人帶來了。”


    耳邊響起一個年輕警官的聲音,說完對方站到了一旁。


    吉敷振作了一下精神,抬起頭來等著。


    一位身形消瘦的老人一邊向吉敷點頭致意,一邊走進屋裏。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對方那一頭蓬亂不堪的焦枯灰發。白髮散布其中,就像一堆灰色的雜草。遍布褶皺的臉上布滿老人斑,毫無活力可言,看上去如同一個半死之人。


    吉敷吃了一驚,腦中瞬間一片空白,他從未想過恩田幸吉竟然是這樣一位老人。不過轉念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恩田生於大正十五年,今年七十一了。看到如此年邁的被告,會直觀地感受到日本審判之漫長的殘酷。恩田事件算是尤為突出的一例了。


    恩田的眼睛很小,像深埋在眼瞼周圍的皺褶中似的。盡管身上的衣服還算幹淨,但整個人卻給人一種汙穢不堪的感覺。遭到長期關押的人身上大概都會沾染上無論怎麽洗都洗不幹淨的汙垢,這一點在恩田身上的表現非常明顯。


    “請坐。”


    吉敷示意對方在麵前的椅子上坐下。麵對的是這樣一位老者,還帶著一副可憐相,吉敷不禁收起平時麵對被告時的慣用臉孔,措辭也友善了不少。在看守所裏,犯人是可以穿私服的。因為他們目前還不是真正的囚犯,可以自由地用錢,隻要想,完全可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這一點與監獄的規章不同。然而,眼前的恩田卻穿了件鬆鬆垮垮、睡袍似的襯衫,外邊披著一件皺巴巴、髒兮兮的羊毛衫,下身則是條兩側帶有白線的絳紫色運動褲。全身上下都髒兮兮的,褲子兩側的白線上布滿斑斑點點的黑漬,和躺在上野和新宿地鐵站裏的流浪漢沒有絲毫差別,沒準換上獄服的話,還會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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