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前想後,通子不由得嘆起氣來。麻衣子其實早已看清了對方兩三步之後的招數,做好了萬全的應對措施。雖然這種事一時之間很難讓人相信,但事已至此,除了相信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了。恐怕實情就是這樣的。麻衣子天生聰穎,她每天蹲在家裏,整日琢磨著怎樣向德子復仇。憑麻衣子的頭腦,能想出這樣的辦法根本不在話下。


    麻衣子的深謀遠慮和老謀深算實在令通子咋舌驚嘆。與此同時,卻又不禁悲從中起。怎麽會這樣?她的生活怎麽會如此空虛?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一步?如此德才兼備的女性,性格還如此溫柔開朗,就因為這樣的事,讓她的才能全都付水東流,甚至棄世而亡。怎麽會這樣?這實在太荒謬了吧?!


    可不管怎麽說,麻衣子的戰略部署奏效了,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麻衣子巧妙地達到了目的,隻不過一些細節與她所期望的稍有差距。德子並沒把哥哥叫來參加婚禮,而且是獨自跑去叫麻衣子的。德子隻身一人發現了已死的麻衣子和桌上的遺書。這種情況對麻衣子而言是最糟不過的。然而,盡管具備能順利隱瞞遺書的條件,德子卻沒能抓住這千載難遇的機會。如果當時德子能再稍微冷靜一些,最後獲勝的就會是她。但在麵對這始料未及的事態時,德子有些手足無措了。


    德子沒有時間好好思考對策,這一點讓人不禁心生憐憫。沒隔多久,竹內太太便出現在了她的身後。聽到背後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德子驚慌失措,連忙把遺書塞進嘴裏咀嚼咽下。若是麻衣子在地獄裏能看到這副景象,必定會笑出聲來。其實當時母親並非一定要這樣做,盡管如此,她還是把信紙吞了下去。事實上,她隻要把信塞進懷裏就行了。那天她身上穿著和服,並非洋裝,既然是和服,是很方便把東西藏在胸前的。


    啊!明白了。終於想明白了。之前一直沒想起來,現在總算想到了。當時母親圍著做飯時穿的圍裙!記得自己那時還納悶,在這種大喜的日子裏,母親怎麽穿得如此隨意?不知母親是因為還得下廚做事,準備在去大廳前再脫掉;還是不想為了麻衣子這樣的人早早就穿戴整齊的緣故,總之她一直沒脫下那條白色的圍裙,所以當時她的前襟根本沒法塞東西。聽到有人走近的腳步聲,母親大驚失色,慌亂之中不知該把遺書藏到哪兒才好,無奈之下才把它塞進了嘴裏。


    是嗎?通子心想原來是這麽回事啊,現在她終於明白了。當時一臉呆滯坐在書桌對麵的母親,身上的確穿的是白色的廚房裝束。可話又說回來,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副樣子?這對母親而言,又何嚐不是一場悲劇?她的靈機一動,成功地使那封信不會在外人麵前出現,但與此同時,也讓她自己陷入痛苦而死的結局。居然會中了麻衣子的詭計,這種事她絕對不能容忍。可她又不能說有關這件事的一句話、一個字,隻能不停發出仿佛動物臨死前的呻吟。彌留之際,母親再也無法忍耐下去,最終還是說話了。當時的母親既沒有發狂,更沒有被鬼魅附身。是令人難熬的悔恨與憤怒,讓她在那幾個小時裏徹底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當時母親的吼聲至今仍不時出現在通子耳畔。那吼聲既是一個女人在麵臨死亡深淵時的絕望尖叫,又是她對宿敵的咒罵。


    “畜生!麻衣子你這個渾蛋,畜生!你給我記著。等在地獄裏見了麵,我要你好看!”


    當時母親是這麽說的吧……


    推想到這一步之後,通子到麻衣子念的大學去調查了一番。那所大學設有醫學院,說不定麻衣子就是從這裏偷走毒藥的。這僅僅是種假設,或許當初麻衣子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自殺。而到頭來,麻衣子選擇了其他的方式完成自殺,卻把那些毒藥用在了敵人身上。


    麻衣子用這種方法葬送了德子。死的不光自己一個,同時將敵人硬生生地拽下了地獄。糾結了幾個月後最終得出的結論再次令通子備受打擊。三十年前那份遙遠的記憶全都徹底地變了色。那件看起來神秘莫測的事,竟是一場令人全身血液凍結的復仇,是兩個女人以生命相搏的鬥爭。溫柔善良的麻衣子竟然做出了那麽可怕的事——她殺害了撫養自己長大的母親!打那之後,父親被嚇得膽小怕事,德子拚上性命維護的家族威信也一落千丈,由江戶時代傳續下來的加納家最終走向了滅亡。如此想來,麻衣子當時埋藏的,絕非德子一人。


    承認並接受這所有的一切,對通子而言是非常可怕的。它令自己記憶中那略帶羞澀笑容、說話聲有如天籟般悅耳、性情溫柔的麻衣子徹底變了樣。長大成人之後對事實的認知讓通子感到痛苦不堪。對整日難遇一個誠實之人的她而言,麻衣子幾乎就是神聖善良的守護神。然而,命運卻推翻了通子的信仰。


    事已至此,通子認識到自己必須接受麻衣子才是自己生母的事實了。她思前想後,發覺之前認為異常荒謬的事也都變得不再費解。另外,還有一件巧合幫助她認識到了這件事。


    通子的生日是八月五日。對初三的學生而言,這是暑假裏的一天,不用曠課去生孩子,肚子最顯眼的時候恰巧學校在放暑假。通子回憶起自己生孩子時的情形。對通子而言,最痛苦的是懷孕第三和第四個月,整日被孕吐、低燒和尿頻困擾。挨過那段時間,痛苦感便一掃而空,肚子也不像之前那樣顯眼了,感覺一下子輕鬆了不少。接下來比較難熬的是最後那一個月和臨盆前的陣痛。那時候不管是起身還是蹲下,都得花很大的氣力,洗澡時都沒法兒好好把身體清潔幹淨,剪腳指甲時也會被肚子擋著,令人困擾。通子是從懷孕八個月的時候肚子才開始明顯的。


    除此之外,通子還聽說自己當年要比預產期提早出生。如果是在九個多月時就生產的話,那麽麻衣子肚子剛開始凸現的時候學校就剛好放暑假了,活動不便和產前陣痛都會在暑假裏發生。身邊隻是一群初中生,大家估計隻會單純地認為麻衣子長胖了而已。那個年紀的孩子,腦海裏還完全沒有懷孕這個概念,隻會這樣認為。對麻衣子而言,也沒有那麽難應付。


    通子覺得,如果麻衣子是自己的生母,那麽她的體質也應該和自己的比較相似。也就是說,懷孕三四個月的那段日子最難熬,但隻要堅持挨過那一段,就不會有太大問題了。雖然自己的月經初潮來得較晚,但初三的時候也來了。聽人說,江戶時代甚至還有八歲產子的紀錄,與之相比,初三生孩子又能算得了什麽呢?還聽說過有女高中生在修學旅行途中在廁所裏生下孩子的傳聞,而且同行的同學中沒人察覺到。看來隻要多留意,也並非無法做到。


    可通子轉念又想,要是產期提早一個月多可怎麽辦?比如提前到七月初六月底,那時學期還沒有結束,不就出大問題了嗎?父親該不會讓她謊稱患病,把還在念初三的麻衣子送到其他鎮上的醫院裏去吧?事實上,自己的出生資料已經沒有了,一切都無處可查。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己不是在天橋立的醫院出生的。父親鬱夫當時似乎把麻衣子帶到了大阪或京都的醫院,讓她在那裏生下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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