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實上審判隻有兩次,沒有特殊情況,最高法院是不會重新把整個事件梳理一遍的,充其量隻會核查一下之前的審理過程有沒有違反法律;一審和二審的判決,以及得出該判決的過程是否與之前判例有顯著差異。以這種形式完成的審判,基本上很難再改變了。當然,這也是在假定恩田事件確有冤情的前提下得出的結論。


    就在吉敷前思後想之時,恩田的妻子突然問道:“你是位刑警吧?”


    7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吉敷反問。


    “之前我曾和許多人說過我丈夫的案子,不光律師、檢察官,還有刑警。你不像隻是對案件抱有興趣,而且說話方式和想法與眾不同。此外,你似乎認識剛才的峰脅。”


    峰脅指的就是主任。雖然吉敷並不想刻意隱瞞這件事,但如果讓對方知道這一點的話,或許會有些不利。


    “難道我說錯了?”


    “沒有。”說完吉敷感到有些尷尬,連忙接著問道,“記得你剛才說你現在有個請求,到底是什麽?”


    恩田的妻子陷入了沉默。她輕輕地把石椅上的包拖到身旁,把手伸進包裏,緩緩抽出一塊夾有一遝白紙的板子遞到吉敷眼前。


    “就是這個。”


    隻見紙上印著一條條細細的橫線,除此之外,就什麽都沒有了。


    “簽名板啊……”吉敷喃喃道,“你是在收集簽名嗎?”


    女人嘟噥了一句“是的”,又點了點頭。


    “這樣的忙,我想……”


    說到一半,女人忽然打住了。她似乎突然很想哭,為了強忍淚水才打住話頭。吉敷嘆了口氣。雖然他很希望自己能幫上點兒忙,但簽名這種事他不可能做。


    “重審申請進展如何了?”


    “已經到高裁了。”


    “東京的高裁?”


    女子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難怪剛才會在法院大樓裏看到她。


    “情況如何?能贏嗎?”


    “嗯,這次的律師很能幹。”


    女子慎重地回答道。


    “事情能成嗎?”


    “我們現在缺少有力的證據。之前審判時從未出現過的全新的證據。畢竟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證據很難找。再這樣下去,搞不好會打不贏這場官司。所以,我就想到了簽名……”


    原來,這就是她獨自一人跑到這裏、衝著空無一人的廣場發表演說的原因。估計她現在無法一個人安靜地待著,就想出了徵集簽名這種病急亂投醫的辦法。


    可惜周圍沒有一個聽眾。可能正因如此,她才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我不能給你簽名。”


    吉敷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她。或許她心裏早已明白,但吉敷還是要說明,這令他感覺很難受。


    “正如你所說,我是名刑警。”


    聽吉敷這麽一說,女子一臉悵然地說了句“果然”,臉上不見絲毫笑意。


    “那麽刑警先生,你相信剛才我說的那些話嗎?”女子問道。


    吉敷苦笑了一下。


    “我嗎?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很聰明,如果你相信我說的話,事情說不定會有好的轉機。”


    恩田的妻子一臉嚴肅地說道。這令吉敷苦笑不已,若要形容得再形象點兒,完全可以說他差點兒就撲哧樂出聲了。


    “這你就大錯特錯了。很抱歉,這件事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就算我相信你丈夫蒙受了不白之冤,也沒有能力去做些什麽。所以,對太太你來說,我這個人幫不上任何忙。”


    吉敷與其他刑警有些不同,就算有人理解,也會覺得自己是櫻田門裏最沒意思的刑警。帶著自嘲,吉敷心裏如此想著。


    “這樣嗎?”


    “是的。”


    吉敷簡單應了一句。


    “那……能幫我給峰脅帶句話嗎?”


    “給主任帶句話?什麽話?”


    吉敷半帶苦笑地問道。要說目前所知的最不喜歡助人為樂的人,


    恐怕就要數這位主任了。


    “就說我希望他到時候能夠出庭作證。”


    “你說什麽?”吉敷大吃一驚,“你想讓主任出庭作什麽證?”


    “證明警方當年違法逮捕我丈夫,並且嚴刑拷打,逼他寫下供詞。”


    “啊,這話什麽意思?”


    吉敷的神經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當年闖進我家帶走我丈夫的人就是峰脅。昭和三十三年,峰脅還在姬安署任職。”


    吉敷默默倒吸了一口涼氣,盡量不引起對方的注意。原來主任出身盛岡啊!說起來,以前似乎聽說過他是從東北地區來的。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這樣的話,事情就不難理解了。剛才目睹的主任和恩田妻子之間的摩擦,主任稱之為“別人的案子”,還痛斥自己“湊熱鬧”。然而事實上,這就是件不折不扣的“主任的案子”。


    令人震驚。


    “主任當時隻有二十多歲吧?”吉敷問道。


    “當年他剛滿二十。年紀輕輕,卻盛氣淩人,總是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不把嫌疑犯當人看,整日忙著爭名奪利。我丈夫總說,他恨不得把姬安署裏的刑警全都殺光,但他最恨的還是峰脅。每次看到他,就會讓人氣不打一處來。”


    吉敷硬壓著自己沒說一句話。隻要有人說起那個人的壞話,吉敷就會在不經意間和對方產生共鳴。他那種令人髮指的強硬態度,即便在已經失去了退休資格的現在,依舊沒有絲毫改變。看來,他那個人打年輕時便是如此。不,或許他正是想到如果不趁年輕好好發揮一下,今後也別想出人頭地了。


    “後來聽我丈夫說,當時的警方雖然肆意妄為,但在認定兇手這件事上,剛開始署內還是有一些反對意見的。畢竟既沒有證據,也沒有動機。就是那個人說服周圍人,讓他們沿著這條路查下去。逼供的時候,打我丈夫打得最凶的也是他。當時他還揚言,說他們當刑警的有第六感,愚笨的普通老百姓就算想破腦袋也瞞不過他們。還說他們是受天皇任命的,跟我們生來就有所不同。那傢夥想盡一切辦法,無論如何都要把我丈夫定為兇手,還跟他的前輩說不這樣的話就麻煩了。”


    吉敷眼前仿佛出現了當時的情景,主任那個人的確會幹出這種事來。


    “在把我丈夫送去檢察院的車上,他還在不停地威脅,說如果敢在檢察官麵前改口,就立刻把我和孩子也抓起來,我們這一家子休想逃脫什麽的。峰脅其實是害怕,怕我丈夫在檢察官麵前說自己是受刑不過才屈打成招的。”


    吉敷心想這可未必。在這種事情上,檢察官和警察都是一個鼻孔出氣,彼此心知肚明。


    “得知檢察院將起訴的消息之後,姬安署的刑警們跑到酒館裏喝了一頓慶功酒,峰脅還受到了表彰。一審時我丈夫被判處死刑,峰脅因此獲得獎金和獎狀。把我們這些無辜的人推到地獄的深淵,那傢夥卻得了獎狀和獎金。警察簡直就是瘋了!這到底算怎麽一回事兒?警察的職責難道不是守護市民的安全嗎?一幫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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