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子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聽著麻衣子的講述。


    後來,藤倉姐弟三人倒也並沒有對通子怎樣。或許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該怎樣處置通子才好。畢竟他們也全都是小孩,即便想要報警,恐怕也沒這份膽量。


    某天,通子在從學校回家的路上遇見了藤倉令子。她獨自一人站在路邊,兩個弟弟沒有跟在身旁。她看起來似乎有話要說,故意等著通子。


    心頭湧起一陣強烈的恐懼,一瞬間被嚇得站住的通子不由得往回退了幾步,接著轉身跑上一條岔路,頭也不回地繞遠路回到了家裏。


    好不容易跑到自家的木門前,通子回頭一看,卻發現令子就站在門前那條街的拐角處,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通子連忙轉身進屋。再怎麽說,令子也絕不可能跟著跑進家裏來。


    通子開始考慮轉學。長此以往,自己遲早會病倒。可如果轉學走了的話,就沒有機會和麻衣子見麵了。搞不好這輩子都沒法兒再見到麻衣子了。或許還要坐火車到另一個鎮去上學。通子之所以能在這樣的悲慘生活中忍受至今,都是因為身邊有麻衣子在。若失去了她,通子感覺自己很難再活下去。


    通子的想法太天真了。當時,通子凡事都以麻衣子會永遠在家為前提來思考。而事實上,事態的發展早已超乎通子的預料。沒過多久,一件令通子再次一蹶不振的事情發生了。


    9


    藤倉良雄事件發生之後不久,或許是因為實在不忍看到通子整天情緒低落的緣故,麻衣子開始教授她茶道和花道。通子每天從學校回到家裏,都會先向麻衣子學習茶道,再吃晚飯。


    麻衣子有一套上等茶具。她指點通子在合適的位置上坐下後,便開始默默地沏茶,通子則呆呆地望著她那優雅的手勢。


    茶是綠色的,味道並不甘甜,絕對不是小孩子喜歡的口味。盡管如此,通子還是習慣了茶的滋味。每天快到放學的時候,她都會滿心希望趕快回家去嚐一嚐麻衣子沏的茶。


    休息日則是學習插花的時間。一般是通子去買花,或者找父親幫忙,然後和麻衣子在她的房間裏插花。玄關處鞋櫃上擺的花瓶裏的花就是麻衣子插的,每周都會換。但不知為何,那些花總會在第二天或第三天消失不見。


    其實學習插花和茶道,就相當於通子在自己家裏進行放學後的社團活動,由麻衣子擔任指導老師。有時麻衣子會主動提議,讓通子叫上班裏幾個比較要好的朋友,一起在家裏舉辦茶會。通子記得有次問起麻衣子之前是在哪裏學的沏茶,麻衣子回答說是在念短大[指學習年限為兩至三年的大學。短期大學把教育重點放在對進入社會後將直接運用的技能培訓上,主要宗旨是對完成中等教育的人或成人進行專門的職業技術教育,使他們具備就業和實際生活所必需的能力。]的時候學的。


    事件之後的通子性格孤僻,在學校裏幾乎不與任何人交往。加上藤倉次郎有幾次故意找通子的麻煩,因此放學後通子總是匆匆忙忙地往家趕。對這樣的通子而言,能夠默默進行的茶會和插花,是最能令她內心感到安詳恬靜的活動了。或許當時麻衣子正是看穿了她這種想法,才邀約她學習茶道和插花的吧。同時,也正是看出通子不願和同學交往,才故意讓她把同學叫到家裏來的。加納家的地位在當地十分顯赫,若他家帶頭把孩子們聚在一起研習茶道,估計沒有哪戶人家會不樂意。向來多嘴的母親應該也會點頭答應。


    一天,通子一如往常匆匆從學校趕回家裏。在玄關處脫下鞋子,沿著走廊朝麻衣子的房間走去時,她看到玻璃門大開著,麻衣子一反常態地坐在簷下的坐墊上,正和一名男子交談。這樣的事簡直前所未見,通子不由得吃了一驚。


    每次從玄關進門,路過藤倉良雄死去的那間屋子時,通子都會有些害怕。可院子裏的那棵柿子樹也同樣會令她異常恐懼,使得她不敢直接穿過庭院。


    雙重恐懼總讓她覺得沒法再在家裏待下去。不過幸好太陽下山之前,玄關那邊還不至於讓她感覺太恐懼,而每當夜幕降臨,玄關就會散發出陰森恐怖的氣息來。


    通子從沒見過那個男的。對方似乎還穿著鞋,屁股稍稍搭在廊簷邊兒上,身旁還放著個用報紙包成的小包。看樣子似乎是本地人,梳著個大背頭,濃密的頭髮上抹了厚厚的一層髮蠟,露出被太陽曬得黝黑的額頭。不寬的額頭上刻著幾條很深的皺紋,看起來已經不年輕了。始終洋溢著笑意的嘴角不時露出金牙,雖然看起來挺和善的,但通子對他並沒留下什麽好印象。


    男子似乎很開心。看到通子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上,之前已是半坐的他突然嗖地站了起來,低頭離開簷廊,朝庭院走去。不知為何,男子臨走時說的那句“千萬保重身體”日後還久久留在通子心間。


    北國的秋日甚是短暫。當時開學沒多久,推算起來,應該是九月中旬。空氣卻已開始變冷,開著玻璃門坐在簷廊上久談,對身體健康的人來說都會有些吃不消。雖然太陽能曬到簷廊上,但黃昏的陽光已沒了溫度。


    從遙遠的東京來到通子家的麻衣子,其美貌早就在附近的鄰居間傳開了。整天挖空心思、藉機到家裏來看麻衣子的人有增無減。因此,通子會把那個男人當做那些人中的一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之前從未有人那樣和麻衣子麵對麵地單獨交談,通子心中出現一種不祥的預感。之所以會有這種感覺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在於,當時麻衣子臉上的表情絕非尋常。


    麻衣子站起身來,關上了玻璃門。拉上窗簾、插上插銷,把剛才那名男子和自己坐過的坐墊拿起,堆在自己房裏。她一直默不做聲,像是根本沒看到身邊的通子一樣,令通子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擔心。麻衣子似乎完全沒有動手沏茶的打算,剛才與那男子交談時還掛在臉上的笑意此刻也已徹底消失,隻剩下滿麵愁容。


    “姐姐。”


    通子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哭腔。書包還提在手上。


    “啊,通子。”


    麻衣子的語氣就像是才發現通子就在身旁一樣。不過臉上已恢復了往日的笑容。


    “你怎麽了?”通子問道。


    “沒怎麽啊?幹嗎這麽問?”


    麻衣子的聲音依舊溫柔無比,不過隱隱之中似乎掩藏著一絲焦躁。麻衣子說話的時候,偶爾會帶上一點關西腔。


    “剛才那個人是誰?”


    “住吉那邊的人,叫生田。說是正巧到附近來,就順道過來看看我。還帶了些蘋果來。”


    通子看了看走廊上那個報紙包成的小包,裏邊包的東西似乎就是蘋果。


    “你認識那個人?”通子繼續問道。


    “是你母親的朋友。”


    聽完麻衣子的回答,通子感覺心中那種不祥的預感一瞬間有了形體。


    那天夜裏,通子聽到了父母兩人爭吵的聲音。雖然這段記憶有些斷斷續續,但當時兩人爭吵的內容卻還記得清清楚楚。地點似乎是廚房。


    父親不耐煩地說道:“你要把麻衣子嫁給生田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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