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樣奇妙至極的事件有可能不是單獨發生,說不定同時在別的地方也發生與此相呼應的其他事件,而,該事件或許就是解明這一連串不可思議之事的關鍵!牛越不愧是經驗老到,他發現若是為這劄沼線的事件苦惱,大概也一無所獲,畢竟過程離奇古怪,不可能解明真相,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其他方麵尋找突破。吉敷認為牛越的這項判斷非常正確,他耐心等待著。


    消失的小醜 (4)


    德大寺兼光居往在這稍稍遠離人跡的北龍山中已將近二十年。茅草屋頂的往宅乍看純日本式的農家,不過也有西式的日光浴室,住起來相當舒適。盡管交通不便,但是最近食品店或書店會用車輛送貨前來,德大寺自己也時而會上街散步、購物,實際上並無多不便。


    他和妻子及愛犬往在一起,女兒已嫁至劄幌。他選擇住在這兒的理由很多,包括離開市區的吵雜,以及聽從醫師建議,這附近植物很多、空氣清新。當然,北海道地價低的土地很多,會選擇這兒也是基於德大寺兼光的強烈意誌!妻子和女兒皆激烈反對,因為這兒乃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德大寺擔任司機駕駛的列車出軌,導致很多乘客輕重傷,甚至死亡的現場附近。


    自從意外事故之夜以來,德大寺兼光的精神就產生異常。身體雖隻是撞傷及擦傷,是精神上卻受到難以消除的創傷。德大寺自己是沒有明顯的自覺症狀,不過別人卻肯定為如此。


    那夜,他由機關車內被拋出雪地上,全身和頭部受重擊而暈厥,等醒來時,雪地上站著頂天立地般的白色巨人,以紅色雙眼低頭注視自己。此後,每次駕駛夜行列車來到這附近的山間時,如果是下雪夜,他總會見到白色巨人排開前方樹林走來鐵軌旁。


    這時候,他腦海中昭和三十二年意外事故當時的情景瞬間甦醒,在尖叫出聲的同時踩煞車,副司機則大驚地慌忙製止。由於這種情形多次發生,德大寺被調職至車輛保修,但是在此也經常出錯,不得不至精神病院接受治療,最後終於被迫辭職了。


    靠著父親留下的房子和一些土地,生活上是沒有問題,隻是失去工作,持續過頹廢般的生活終究有些難堪,因此無法再居住於劄幌街上,德大寺賣掉房子,遷居北龍的山區。女兒也因父親催害精神疾病之故而無人攀親,直到三十歲才終於獲得良緣。


    德大寺在這兒的生活非常單調,


    由於已上了年紀,一早就起床,看報、看電視新聞、閱讀書刊,中午過後,街上的食品店和書店會定期送東西前來,之後,直到傍晚為止,還是讀書,最近,也開始寫點東西,因為他發現寫文章可以讓精神平靜下來。


    但,寫太多會疲倦,因此他一天頂多隻寫幾張稿紙或便箋,由於原本就不抱著發表的念頭,即使隨同自己死亡而消失也無所謂,不過寫著之間忽然覺得有些文章還頗值一觀,不知不覺間也和昔日同事杉浦邦人一樣,幻想著能夠自費出版了。


    也並不見得真想那樣做,隻是……


    傍晚,在外麵天色猶亮之際,他大致就吃晚飯,尤其是晝長夜短的季節。然後,散步,也帶著愛犬同行——這已經成為他遷居這兒將近二十年來不變的習慣。他的愛犬已是第二代了,每到傍晚散步時刻,一旦時間稍過,就會吠叫著催促出門。


    散步時走相當長的距離。德大寺年輕時代曾經是田徑選手,對自己的腰力和腿力頗自信,雖然目前已步入老年,因為養生有道,即使精神上出了問題,身體仍舊極端硬朗。他這十幾年來的散步路線已固定,一出家門,就沿沼澤往下走,然後爬上稍陡的山廳來到蘆葦叢茂密的平地後,又走了約莫十分鍾,抵達稍寬的車道旁。


    這條路像是河邊土堤上的道路,高出四周地麵,沿著道路,一側有著櫻樹群生的地,德大寺來到這裏時,會在能盡覽櫻樹林的石頭坐下,靜靜讓時間流逝。狗也乖乖地在他身旁等待。


    櫻樹林可能已栽種十幾年了吧!也不知是有人栽種,或者自然萌芽而成長,不過其有一棵特別古老高大的櫻樹,樹幹也粗,開花的數量亦非其他樹所能比。北海道的春天來得較退,櫻花綻放期也較晚,到了四月中旬過後的現在,才好不容易疏落綻放,但,這棵櫻樹卻已經盛開。為什麽有如此大的差別?每當花季時來到這兒,德大寺總是感到不可思議。


    德大寺會在這兒待上很長一段時間,有時候更靜坐幾個鍾頭之久。妻子有一次擔心了,曾來找過他。


    目前是春天,晝長夜短,但,不管是夏天或秋天氣候溫暖時,連冬天他也是一樣,在散步時前來,在同一塊石頭坐下,沒多久太陽就下山了,所以,他也都準備了手電筒。


    駛過前方車道的車輛都亮大燈,燈光斷斷續續照出櫻樹疾馳而過,感覺上櫻樹有如列隊於山間的士兵歷經日本軍國主義強權時代的德大寺,經常會有這樣的幻覺。


    他也常試著想起一樁又一樁那個時代的痛苦回憶,令人厭惡的回憶數都數不清。譬如,身穿白長褲、橙色襯衫騎自行車出門,卻被一大群自以為壯士的年輕人圍毆;譬如,開戰之前和年輕女性進入劄幌的電影院,同樣被毆打得差點死掉。


    那些人現在怎樣了呢?在這個和平的時代,他們去了哪裏?他們似乎相信圍毆身穿橙色襯衫、和女性同行、獨自去看美國影片的年輕人乃是正義的行為,但是,與其說他們是真的愛國,不如說隻以向他人施暴取樂。


    如果不那樣做,日本人可能是無法舉國奮力,遂行殺害他人而戰的人種吧!但,那是令人厭惡的時代,或許正因為深刻體驗過那樣的時代,自己的精神才會出毛病。


    正因是極限的弱者,才會想籍威嚇他人、辱罵他人,來發現自己的優越和生存價值,否則即可能被自身的自卑意識擊垮。有些人或許會告訴自己說,那些怒斥自己、在新聞影片鏡頭中見到信奉的人物會大叫“起立”,甚至毆打所有在座者頭部的人們,全都是弱者,應該可憐、原諒他們。


    但,即使到了這把年紀,德大寺仍未能完全原諒他們,至今回想起來,猶會憤怒得全身發抖,畢竟,那是毫無理由的暴力!


    最近也發生類似的事件。一對年輕男女將車停在夜晚的港邊,在車內交談時,小混混們敲破車窗,將兩人拖出來怒斥,男人被狠揍之後殺害,女方則被剝光衣服強暴之後,同樣遭殺害。


    主嫌的十九歲少年雖未成年,卻仍被判處死刑,輿論喧騰一時。


    不管任何時代,人類的暴力行為傾向都不會改變,但,唯有在戰爭期間,暴力才被世人、輿論所認同。


    德大寺一麵想著這些,一麵靜靜在這兒度過天色慢慢開始轉暗的這段時間,事實上,他是為了擁有這樣的自我時間,才會不顧一切反對的遷居於此。


    這裏乃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二十九日暴風雪之夜,德大寺遭遇列車出軌事故的現場,此刻他所坐的石頭一帶,就是他被拋出車外時掉落之處。


    當然,那時是一月底最寒冷的時期!北海道內陸的寒冷幾近暴力,以呼出氣會結凍來形容毫不誇張,這附近一帶完全覆蓋厚厚的積雪,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悠閑自在地坐著當時的劄沼線已經沒有,單線鐵軌被拆除,鐵軌舊跡即眼前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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