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在我的背後拚命地忙著,我慢慢跪下來,將住持的腳放在走廊的木板上,然後快速轉過身,一起將住持的雨衣脫下,丟在地板上,用毛巾將他的身體擦幹。住持在雨衣下穿的是西式服裝,黑色長褲配上燈芯絨襯衫,再穿上毛料的背心。我們將他抬到棉被上,再慢慢讓他躺下。


    我和佳世退到走廊上,住持的女兒打開櫥櫃,拿出一件毛毯替他蓋上,然後才走到我們所在的走廊。因為下雨的關係,屋內很暗,那個雙眼緊閉的蒼白老人,看起來不像還活著的人。


    “到底是怎麽回事?”住持的女兒問。


    “對不起,我們讓他看了一樣很奇怪的東西。”


    “是什麽?什麽很奇怪的東西?”


    “就放在玄關的地上,是人的手腕。”


    “啊!”住持的女兒眼睛瞪得好大,“是在哪裏找到的?”


    “河邊的樹下,就是洗衣場那邊……”


    住持的女兒非常吃驚,這也難怪,因為在那樣的地方,人的手腕是不可能憑空掉下來的。


    “總之,我現在先去請醫生過來,然後再說吧。”住持的女兒跑進屋裏。我隔著玻璃窗眺望庭院的景象,等著她回來。


    “芳子,芳子……”我聽到老人略帶沙啞的聲音。


    “小姐!小姐!他醒過來了!”佳世大聲叫著,並朝住持的女兒走出的方向追去。


    我往住持躺著的房間走去,看見他已經掀開一些毛毯,歪歪倒倒地想坐起身來。我坐到他的身旁,不知道該不該幫他。


    “住持先生,您還是躺著比較好吧!”我對他說,但他不管,還是想起身,我隻好幫他撐著背。


    就在此時,住持的女兒跑了進來。“爸爸!不可以,請您再多躺一會兒!”說完之後,便強迫住持躺回棉被上。


    住持伸出手來,好像想要說些什麽,但是他的女兒堵住了他的嘴巴。“先不要說話!現在犬坊家的醫生正趕過來!”


    然後,她對我們說:“對不起,麻煩請到那裏去,你們在這裏的話,會刺激到他。”於是我們便退到走廊去。


    她讓父親躺下後,臉色蒼白地回到我們這裏來,用雙手將我們推到玄關去。“對不起,今天就麻煩你們先回去,我父親的心髒不好,搞不好會害他喪命,請你們今天先回去吧……”


    “我了解,我了解。”其實不用她說,我本來就沒有要留下來的意思。“那再聯絡了。”我說完之後便朝玄關走去,但住持的女兒並沒有回答。她應該是不想再見到我們了,甚至連電話都不歡迎我們打來吧!


    那個裝著手腕的桶子還放在玄關的地上,我將住持抬進去時,是由佳世提著的。現在因為手帕不見了,所以那恐怖的東西就直接露出來,不知道這樣放著可不可以?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如果帶回龍臥亭的話,隻會讓其他的人也昏倒。


    我走到院內一看,鋪著碎石子的地麵上到處是泥水坑,但是雨已經變小了。我撐著傘,和佳世並肩踏上歸途。真是搞得人仰馬翻。


    “這樣,應該就能驅走二宮小姐的惡靈了吧?”我說。


    我並不是想安慰她。如果她的行為引起新的騷動,即使惡靈被驅走了,又招惹別的麻煩,那就非同小可了。要是住持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那個芳子小姐應該會恨死佳世吧!我心想,佳世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麽星座的呢?


    接著,我想到了住持和犬坊一男,他們兩個人的反應過度十分相似。當犬坊知道殺死菱川幸子的子彈是一九三〇年代製造的達姆彈時,和住持看到手腕時的反應是一樣的。我也知道手腕的確很嚇人,但連膽小如我,都能仔細看著它了,何況是以處理屍體為業的人?他們應該對屍體見怪不怪了才對,我很難想像僧侶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昏倒。


    犬坊也是一樣,不管子彈是一九三〇或一九四〇年代製造的,應該都不至於讓人昏倒吧?很明顯就可以看出事有蹊蹺,這應該就是大家所說的“報應”吧!如果想破案,就必須去深究這個“報應”的來龍去脈,但這並不是我的職責。


    院內雖然很寬廣,但因為是建造在山坡上的寺廟,所以還是不像平地寺廟那麽寬闊。我往右邊的撞鍾房走去,撞鍾房旁邊就是院內的邊界,站在那裏往下看,可以看見龍臥亭那造型奇特的建築,像是一條長長的龍,蜷曲橫臥著。


    有一棟尚未進去過的建築就在我的左手邊,從那裏往右轉,就是龍胎館了,被龍的身體包圍的中央,有草地和花壇,而龍尾館就在建築的另一邊,能與龍尾館直接連接。也就是說,龍尾館就在建築的正下方,我明白了,其高低的差異就在於石墩。從這裏無法看見石墩,但是從高處便可一目了然,龍尾館的屋頂和主殿的底部是以鐵橋連接的。


    “龍臥亭”這個名字取得真好,簡直就像是在森林和竹林的山腰上找到一個架子,安放這尾蜷曲沉睡的巨龍。


    我將視線拉回來,院內的四周被土牆包圍著,有一處就是我們剛才走進來的那扇木門,我們決定要回龍臥亭了,當我們走到那扇木門時,我看見一個個子很大的男人慢吞吞地爬著石階上來,他的頭髮又幹又粗,也沒有撐傘,看起來有點恐怖。


    當我們走下階梯時,他在半途發現了我們,便將頭抬起來。說真的,他的表情讓我感到很害怕,因為他的臉很大,微開的嘴巴唇十分厚,眼睛也很大,卻有一隻眼睛幾乎看不到黑眼珠,他的胡碴也沒刮,牙齒微露;更重要的是,他的表情有股說不出來的陰沉。


    這個男人就是犬坊夫婦的兒子——行秀,是龍臥亭的獨子。我們在石階上擦肩而過,我猶豫著是否該和他打招呼,但是因為他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所以隻好這樣錯身。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思考才好,就這樣不發一語走出了山門,慢慢地走下到處都是泥濘的坡道。我抬頭眺望前方一片白茫茫的貝繁村和更遠的樹林。


    當我們進入龍臥亭的大門時,在我的後方響起了鍾聲。不可思議的是,這突如其來的鍾聲,使我停滯的思考一下子開始活絡了起來。在那一瞬間,我想起了之前朦朦朧朧縈繞在腦海裏的所有事情。


    對了,有些事情真的很可疑。哪有可能那麽順利,一下子就能挖得到人的手腕?至少也要失敗個一、兩次才對。就算知道是在那棵櫻花樹下,但是,要挖的範圍廣及樹周一圈,為什麽佳世會知道要從哪裏下手?


    首先,那個手腕到底是什麽?到底是誰的?為什麽會在那種地方埋下那種東西?是誰埋的?我做夢也沒想到會真的挖出手腕來,實在是因為太過震驚了,所以我的頭腦一時間無法思考清楚。在此之前,我完全沒有想到這些最基本的事。


    現在,我的頭腦開始轉動了。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一定有問題,太不尋常了。我覺得自己好像掉入了陷阱當中,這種莫名其妙的事不應該接二連三發生。為什麽二宮佳世非要把完全沒興趣的我,從東京帶來這鬼地方,然後又突然挖出手腕讓我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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