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向張瓊華表示感謝,郭沫若給她題寫了兩首詩,短跋中特地寫上“書付瓊華”四個字。並逗趣說:“你如果往後沒有錢用,可以拿它去賣幾個大洋。”


    “啊呀呀,”張瓊華驚愕了。“這咋個賣得嘛!就是餓死了,我也不得賣它!”


    郭沫若的任何一樣東西,對她來說仍視為聖物。因為這是“夫君”的東西。不管郭沫若對她如何,張瓊華始終把郭沫若看作是自己的夫君。對之忠貞不二。


    郭沫若和他的三位夫人--(十一)萬裏尋夫


    (十一)萬裏尋夫


    日本。千葉縣。一所曲尺形的平房。院子裏的花木都靜靜地立在清晨有涼意的空氣中。水池裏的金魚從碧綠的蓮葉間浮了出來。


    安娜很早就起來了。照例對著耶穌的聖像作禱告。每次禱告又總是無一例外地祈禱郭沫若平安無恙。


    她的頭髮開始花白了。她那鍵壯的身體由於長期過度勞苦而漸漸地衰損。然而她的精神一直很好。在她的臉上始終洋溢著聖潔的光輝,雖歷久而不減其光彩。


    自從郭沫若在那一天早上不辭而別後,安娜盼了一年又一年,熬了一年又一年,她常常一個人站在屋外的籬柵旁,久久地眺望著那一望無際的田疇:當年郭沫若就是從籬柵的缺口處向田隴上走去的,從此一去不見蹤影。田疇從深青變為金黃,又從金黃變成深青色。周而復始,寒暑交替,萬古不變的隻有安娜的那一顆至死不渝的愛心。


    整整十一個年頭在等待與盼望中過去了。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已經勝利結束,解放戰爭也已臨近尾聲……


    從1948年8月25日起,香港《華商報》的副刊《茶亭》開始連載郭沫若的《抗戰回憶錄》,歷時達三個多月,在國內外產生了很大的反響。遠在日本的安娜,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得悉了郭沫若的消息。她激動萬分,含著喜悅的淚水對兒女們說道:“啊啊,上帝保佑!你們的爸爸還活著,還活著啊!……”


    “爹爹在香港!”


    “香港——在哪裏?在哪裏?”


    兒女們圍著媽媽,說呀,笑呀,一家人頓時樂開了花。為了慶賀,當天安娜又燒了紅豆飯。


    安娜是在1916年的年底在岡山和郭沫若同居的,他們沒有正式履行過結婚手續。所以安娜一直是日本的國籍。為了能夠順利地到中國去,安娜向有關方麵提出與郭開貞結婚的申請並獲得批準,從而在1947年3月失去了日本國籍。


    當時中國長江以北的廣大地區正進行著激烈的內戰,陸路不通,長子和夫已在台北大學任教,安娜的妹妹阿操及其夫陶晶孫也在台灣。所以安娜決定帶著三子佛孫及女兒淑子,從日本啟程,繞道台灣去香港尋找郭沫若。她嫁給了一個中國人,她把自己也視為中國人,所以她要回到中國去,尋找孩子們的爸爸。為了這一天,她實在盼得太苦太苦、等得太久太久了呀!


    安娜是個果斷的女人,一經決定,她便立即著手收拾行裝。


    正在這時,忽然有幾個身份頗高的人物,來敲長久被冷落的安娜的房門了。他們一直走進裏屋東睃西睃,然後壓低聲音,用很秘密的口吻對安娜說:“我們特意來訪,想和你談一筆生意。”


    安娜莫名其妙,就問道:“生意?和我?”


    其中一個帶頭的人詭秘地一笑,點點頭說:“對,太太,和你談一筆大生意。”


    安娜擺擺手:“我沒有什麽買賣可做呀!”


    “有的,有的,”那個人提高了些聲音說:“你不認為你生活太清苦、太寒酸了嗎?你的那些東西是很值錢的,隻要你答應出售,會得到一筆不小的錢數,會使你的生活大大改觀,坐等享福啊!”


    安娜仍弄不清楚這些人的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心裏老大疑惑著,她盯住那幾個人問道:“你們說的是什麽東西?”


    還是那個帶頭的人物,有些沉不住氣了,就直接了當地向安娜和盤托出道:“直言吧,就是郭沫若先生在日本寫的一些沒有發表的作品和他的全部手稿。太太,我們願意高價購買!”


    原來是這樣!安娜的確保存著郭沫若許多作品的手稿,還有不少日記。她把它們看得比什麽都珍貴,即使在戰爭期間,以及日本戰敗以後最困難的日子,不管生活多麽困苦,安娜從來也沒有想過要出賣丈夫的手稿。在她看來,出賣這些珍貴的手稿無異於出賣自己的靈魂。所以,她斬釘截鐵地回絕那幾個人物道:“我是不賣的。”


    “剛才說過了,我們願出高價!”


    “高價我也不賣。”


    那幾個人物見安娜態度堅決,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隻得作罷了。郭沫若在日本的全部手稿因此得以保存,沒有落入他人的手中。


    在一個雲開日出的日子,安娜攜帶著郭沫若的手稿,同三子佛孫和女兒淑子一同登上開往台灣的客輪,開始了她萬裏尋夫的第一步,她的心情是這樣愉快,這樣興奮,好像同郭沫若久別重逢、舉家團圓的日子就在眼前。


    現在以安娜這樣的人物要到中國去,自然是一件有重要新聞價值的事情。一些新聞記者又蜂擁而至了,他們要抓緊機會在安娜上船之前進行採訪。1937年底南京陷落時,安娜對新聞記者的提問一概不作回答,現在她樂於回答記者提出的各種問題。她沉默了許多許多年,鬱積在心中的話實在太多太多了。她現在可以講話,願意向眾人表達自己的心情。


    一個記者問道:“你為什麽一定要回到中國去?”


    安娜對這個問題早就胸有成竹了,她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我是把中國看成自己的故鄉才去那裏生活的。”


    “這些年你在日本是怎樣生活的?”


    安娜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十分沉重了,她極力鎮定一下自己,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戰爭爆發後,我一直被國人看作是‘敵人的妻子’、‘賣國賊’。我的生活是可想而知的。


    “可想而知”這四個字包含了多少內容啊!屈辱、掙紮、苦鬥、期待……記者先生們為安娜的這一句簡短而又內涵豐富的回答深深打動了。他們看得出來,在他們麵前站著的這位郭安娜,這位佐藤富子,是真正的優秀的日本女性,甚至可以說是日本女性的驕傲。沉默了好一會兒,一位記者才懷著崇敬的心情問安娜夫人道:“你現在的心情又是怎樣的呢?”


    安娜朝著大海的西方望了望:中國就在西邊,丈夫就在西邊。西邊意味著重逢,意味著團圓。她十分愉快地說:“經過柔腸寸斷的十一年之後回到丈夫身邊,如今積憂煙消雲散……”


    碧海藍天,海鷗在快樂地、自由自在地飛翔。


    輪船破浪前進,朝著朝思暮想、夢繞魂牽的中國駛去。


    行至中途,海上起了風暴。輪船顛簸搖晃,安娜和一對兒女擠在三等艙裏,像是悶在鍋裏被翻炒的魚。安娜嘔吐得厲害,佛孫關心地撫著她,問道:“媽媽,你不要緊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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