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裳羽聞言卻站定了,他背對著樊靈樞僵立半晌,忽而出聲,竟是十分艱澀的聲音:“你、水瑤,甚至溫玖玖,你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麽。唯獨我不知道。你們把我像個外人一樣孤立起來,竟還覺得這是對我的保護嗎?我本以為是水瑤不理解我,沒想到連你也……我風裳羽自盪鶴山飛升,做妖的時候堪稱眾人艷羨,沒成想……一朝成仙,竟然落得孤身一人,至親摯友都對我避而不答……真是失敗。”


    “小鶴,你……”樊靈樞冷不丁聽到這樣一番剖白,心裏跟被揉了一把似的。他怎會願意讓風裳羽如此難過,可是……正當他動容之際,風裳羽卻回頭彎眉一笑:“你看,還是叫我的小名比較習慣吧,你放心,我不會後悔結交你這個混蛋的,你有多混蛋我飛升第一天就知道了!”


    不知為何,聽見風裳羽這樣略帶孩子氣的發言,樊靈樞的心似乎稍微鬆動了些,看著他帶點期待的眼神,忽然嘆了口氣。他十分無奈地拍了拍後腦勺,糾結萬分地抱怨道:“其實這隻是其中之一啊,我不理你還有很多原因的,難道你以為我真的覺得自己是混蛋嗎!”


    “你當然混蛋了。”風裳羽好似終於見著了一點昔日舊友的影子,不由得也雀躍起來。他高深莫測地挑眉,抬手錘了樊靈樞胸口一把。


    “咳!”樊靈樞不查,差點被錘了一跟頭。他臉色驟然慘白下去,捂住胸口猛咳一氣。風裳羽架住他的胳膊將人扶起來,樊靈樞忙著咳嗽,隻能一個眼刀橫過去。卻見後者笑道:“受傷了吧?我就知道,水瑤出手必定不會手下留情。今晚的融雪釀你不喝也得喝了。”


    “咳……為……咳咳咳……為什麽?”樊靈樞上氣不接下氣。本來他就是在勉力壓製內傷,沒想到被風裳羽這小子一攪合,徹底壓製不住了,氣血翻湧,樊靈樞隻覺得呼吸困難,眼前發暈。忽然他身子一輕,竟然被風裳羽打橫抱了起來。風裳羽依舊溫和地笑著,不溫不火道:“我的融雪釀是仙釀陳酒,能治百病,今晚我們一醉方休。”


    樊靈樞一邊往死了咳,一邊心驚膽戰覺得自己隨時要掉在地上摔成大餅。他看了看風裳羽那平靜之下掩藏著的得意神色,不由得開始反思:是不是從前自己把人欺負得太過了?


    月明星稀,螢火漫天。杜若身著一襲輕飄飄的錦緞,愣怔地站在一片及腰深的草叢裏。微風吹過,草葉翻起波浪,螢火於半空中浮浮沉沉。


    “這是……什麽地方?”杜若伸手去碰那螢火,指尖剛一接觸,那光點便化作細碎的星沙,倏忽落在地上。她這才發現,整片草地都是亮閃閃的。感覺……不似凡間。


    “我記得剛剛還在山上,周圍都是大雪。現在這是夏季了嗎?”杜若晃了晃頭,感覺自己清醒得很,不像是幻覺。她正手足無措之際,天邊忽然傳來嬉鬧聲,西北方向憑空出現了一朵五彩祥雲。緊接著,自那祥雲開始,地上的螢火漸漸被吸引去,朝東南方向鋪開一座長橋。剛剛的嬉鬧聲是一群宮人打扮的女孩子,梳著同樣的髮髻,穿著同樣的盈藍衣裙。她們嘻嘻哈哈地跑上長橋,一邊將手中的什麽東西沿路灑下,地麵上的植物便受到感召似的生長、開花。杜若仿佛也受到了召喚,她的頭頂上噗嗤一聲張開了白色的花朵。


    這一切太奇怪了,她一動不動地站著,聽見那些女孩子們快樂地談論“蟠桃宴”。蟠桃宴?不知為何,杜若腦海中浮現出浮雲裊裊、眾仙齊聚的景象。這樣的場景似乎不是她空想而來。正胡思亂想著,那些女孩子們停止了嬉笑,相對站在長橋各處。而長橋一端,有人過來了。


    那些人皆衣袂飄飄,一邊談笑一邊八風不動地飄過長橋。杜若目不轉睛地看著,忽然覺得這一幕十分熟悉,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會在這裏遇見……


    樊靈樞。


    “哎,你看,那邊有一棵剛化形的小草在看你。”樊靈樞身邊,一個眉間有嫣紅刻痕的人笑著用扇子點了點她。樊靈樞隨之看了過來,他的神情不像印象中那樣吊兒郎當,卻也不是別人那樣端莊的。他眼角眉梢間透著一股少年的驕矜,眼神落在杜若那朵純白的小花上,然後眼角彎彎地笑了一笑。杜若忽然臉紅了,她心髒砰砰亂跳著,目光在樊靈樞臉上難以移開,這一眼的驚艷和悸動似乎是刻在靈魂裏的,她覺得自己渾身發顫。


    長橋上一個女孩子聞言也看了過來,竟然是溫玖玖。溫玖玖穿著紅色裙裾,也全然不是那副除妖人的男孩子打扮。要不是她眼中總有的一抹狡黠,杜若根本認不出她了。溫玖玖吃吃地笑,對那二人道:“你們看,她的花變成粉紅色了,你們把人家弄害羞了。”


    “嗬。”樊靈樞輕笑,片刻便收回了目光,他輕描淡寫道:“一棵剛剛化形的小草,沒見過這樣的大場麵而已,你我剛來的時候不也看什麽都新鮮?”


    然後他們幾個說說笑笑地遠去了。杜若怔怔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兩人的距離是那樣遙遠。她在這裏隻是樊靈樞隨口評論的一件小事,而樊靈樞是高高在上的……高高在上的……孔雀上仙……


    他是神仙?杜若一個激靈,周圍的景色忽然扭曲了。不待她反應過來,剛剛的嬉笑聲也漸漸消失,眼前驟然黑暗一片。


    等杜若適應了眼前這片漆黑之後,她發現身邊的景色早已改天換地。她棲身於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好像周圍都是石頭,她嵌在石塊之間的縫隙裏。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是長長的葉片,她又變成了一棵杜若草。


    “我贏了。”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杜若循聲望去,竟然又見到了樊靈樞!他端坐在不遠處的白玉石凳上,正與那眉間嫣紅的友人下圍棋。杜若這個角度僅能看到他挺拔的背影。那友人贏了一局,眼中笑意盈盈。樊靈樞也不惱,倒是心悅誠服地誇讚了一番他的棋路。


    此處是一僻靜的湖邊,青色湖水如鏡,而石階上依舊有流雲浮動。兩位仙人端坐對弈,如同一副雅致畫卷。


    友人聽著樊靈樞滔滔不絕地誇讚,忽而微微一笑,他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開口道:“靈樞,你有沒有覺得此處除了你我二人,還有什麽別的氣息?”


    “氣息?”樊靈樞話音一頓,突然似乎想起了什麽,他下意識朝身後張望一眼,也不知有沒有瞥見以原型藏身的杜若。然後他煞有介事地咳了一聲,修長手指掂起玉潤的棋子:“再來一局。”


    “啊?你剛剛不是說要早點回寢殿休息……”


    “我忽然興致高漲,想與你再弈一局。”不知樊靈樞此時是什麽表情,那語氣倒是斬釘截鐵地不容反駁。友人輕嘆一聲,扶額道:“好吧好吧。”


    杜若悄悄地扒著石頭看他們,這一局樊靈樞似乎果決不少,落子又快又刁鑽,頗有殺伐決斷的氣勢。明明剛剛兩人還隻是閑來無事下棋解悶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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