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抬起灰黑遍布的臉,烏溜溜眼珠一轉,霎時明白什麽,驚恐在眸子中表露無語,他口舌有些結巴,不可置信道:“不……不會吧?難道那個人是……是?”


    “你隻管回答本座的問題”


    戚無邪冷聲斥責,一股迫人的寒意迎麵而至。


    不自禁顫了一下,斥候吞下一口津液,方沉聲道:“當時昏暗,不曾瞧得太仔細,隻是隱約瞧見一方長木隱蔽在抬車之上,原以為是輜重刀柄什麽,現在想來,那形狀,真正是一口棺木啊!”


    “你說了這麽多,就想告訴本座,先鋒騎兵右營折損近半,就是因為隴西這一個很難對付的將領?”


    雖不辨喜怒,可陰陽怪氣的陰鷙語調,透著露骨無疑的譏諷,像針紮一邊刺進了斥候兵的耳膜裏。


    一人奪城,一人退敵,這似乎不可相信的事,近來頻頻發生,斥候偵查多年,這種信口雌黃,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話一向是大忌,要不是當時的場景太過血腥,那人太多無敵,他斷不會在戚無邪跟前,說出這樣的話來。


    猶豫良久,斥候遲疑地輕聲試探:“宣慰使……也曾一夜奪城,或許他們師承同門,受了高人指點,有著異於常人的天賦本領……也未可知……啊”


    一道馬鞭破空抽來,不等斥候說完方才的話,已是一道鞭傷,他的臉頰上火辣辣的疼,從嘴角一路咧到了眼角,翻滾倒在地上,嗚咽痛苦。


    一股冰冷的殺意充斥周遭,身下的坐騎也焦躁難耐的打起了響鼻,圍在戚無邪的身邊的馬匹,不自覺地後退一步,仍由乘騎上頭的扈從怎麽勒轉,就是不肯靠近。


    軍師的責罰一向邪門詭異,他有一百種殺人的方法,而且種種殘忍血腥,即便你給他一萬個人頭,他都能雕出不一樣的花色來。


    但他的血腥手段是涵養的,是極致的,甚至是不為人知的。


    像此刻這般粗劣的動怒,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軍師……下麵我們?”身後的扈從遲疑出聲。


    鼻息長,長眉蹙,戚無邪骨手輕抬,衝著身後候擺了擺,風輕雲淡的拋擲空中:“走,去隴西……”


    不作停留,快馬一鞭,戚無邪再度奔上山道小路,曲折迂迴繞開了隴西勢力盤口上戚保的眼線探子,從北祁山繞行,直奔戚保老窩。


    靜默的雪山上依舊冰封不化,北祁山千年佇立,見證著浮光輪迴,年華變遷。


    戚無邪仰頭看去,蒼莽之色洗淨了他的眼眸,卻淡不去腦海中不久前的血腥記憶。


    馬淵獻猙獰笑著,從萬丈深淵墜落,他揚著鬼魅的笑意,無聲質問著他,是否他就真得贏了?一切皆在掌握了?


    這個答案,終於此刻應驗。


    是了,算有遺漏,事有萬變,戚無邪萬沒有想到,馬淵獻在燭九陰的腹內並沒有死絕,他的屍體怕是沾染了燭九陰的毒,成了一具與藥人無異的毒源。


    試想,燭九陰乃上古神獸,此名也隻在山海經中有此一提,從未有人見過,也未有人真正識得。


    而北祁山裏的那條巨蛇肥蟒雖然兇猛難纏,可並非怪力亂神,視其瞳孔便會身亡。所以戚無邪斷定,它最初也隻是一條巨蟒罷了,隻是讓人餵食了無竭成了現在這一副樣子。


    這千年中它通過昏睡來抵製體內湧泄的力量,蛇比人更為聰明,它將通過沉睡將自己生命的能耗降到最低,以防生命的提前流逝。而它每一次甦醒,必然要啃噬血肉,這也是敬獻犧牲的來由。


    它用千年的時間將無竭的效力無限拉長,雖沒有獲得斬天闢地的力量,但它獲得了幾乎永生的生命。


    當它囫圇一口將馬淵獻吞進肚腹後,當它在浮屠塔被葉空一腔刺穿了腹皮之時,沉澱千年的毒素通過它四溢橫流的鮮血,沾染馬淵獻的屍體,直至戚保派出的第二波人找到了他的屍身,才將他帶回了隴西。


    屍毒侵體,不似葉空真正服用無竭一般,雖有天賜神力,可神智不清,隨時都有暴斃的危險。


    至於那個沾惹屍毒的將領身份,戚無邪心中大約有數,不過又是一對父子孽債,上將不合的苦果罷了。


    而且他篤定,這件事戚保並不知曉,而拓跋騫成功的第一刻,便帶著三千人衝出了隴西,巧合得撞上了土司衙門的人馬,這才動起了刀兵。


    這也是戚無邪為何在收到信函後,立刻趕回的原因。


    事有突變,他必須趕在戚保知曉這件事之前,消弭隱患,否則一步一步勾畫鑿成的期盼,會一朝崩盤,之前的努力盡付東流。


    不僅是他的,也是她的。


    給他三日。


    三日後,大局甫定,他一人一騎,奔赴千裏也要訴盡相思苦楚,將人擁入懷中,輕聲輕語的道一聲:抱歉,算計了你,成全了局。


    *


    戚無邪來如鬼魅,要不是入鼻熟悉的冷香,和那隻青瓷茶杯,薑檀心隻會以為方才隻是一瞬幻覺,她仍然在平武城外的軍營中,而他遠在百裏之外的土司衙門。


    忘川之上,桑梓之下,何處風霜塵埃,孰人牽心思念?


    暗自嘆懷,將一份落寞深藏心中,薑檀心半抱手臂,隨著馮釧一起,在營地的角角落落找尋小五。


    直至東北角有人報傳,說是尋到了小五的一隻鞋,她的心又被提了起來。


    闊步小跑而去,儼然已出了軍營巡衛的範疇,隻有一片灌木叢虛虛地掩著,外頭看似林間雜亂,真正步入發現別有洞天。


    用手臂擋開橫生的枝節,她心中暗言:此處確為一處守衛的死角,若真應了戚無邪留書說言,要她拖住戚保三日,此處的空缺不得不防了。


    “小五!小五你在那兒麽?”


    回應無聲,薑檀心掰開擋路的樹杈,踩著泥土上的殘葉,一步一聲莎莎響。


    直至悉索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聽覺靈敏的薑檀心迅速抬眸,她尋聲望去,可樹林深處的情景讓她一時愣在了原地。


    143 小五轉變,不變答案


    “小五!小五你在那兒麽?”


    回應無聲,薑檀心掰開擋路的樹杈,踩著泥土上的殘葉,一步一聲莎莎響。直至悉索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聽覺靈敏的薑檀心迅速抬眸,她尋聲望去,可樹林深處的情景讓她一時愣在了原地。


    熟悉的那抹艷紅,觸目艷毒,長絲墨發,鳳眸影化。


    他的臉比以往更加慘白無色,像一張漿紙貼在五官之上,似乎一陣風便會颳走他卓犖的風華,如此飄忽不定,像一隻皮影印在疏影投下的幕布之上。


    戚無邪?


    小五光著一隻腳丫,正坐在戚無邪的腿上,他晃蕩著小腿,扭頭看見了薑檀心,迅速躲開眼神,像一個認錯的孩子,掩蓋歉疚。


    發現了小五的動作,戚無邪順著他的視線抬眸,懶懶一挑眉,時隔許久的目光再一次對上了她的,一瞬間的愣怔後,泛起了複雜無邊的情緒。


    隻是這情緒被冥黑的瞳孔所代替,水霧消散,其意亦散。


    薑檀心指尖一動,目光遊離在這一個朝思暮想的人身上,她緩步上前,在一丈外站定,麵色無瀾,薄唇啟言:“非常時刻,不要隨意離開軍營,小五,隨我回去”


    小五將腦袋埋在戚無邪的懷中,悶聲恩了聲,隨後想了想,又迅速搖了搖頭,半天無話。


    秀眉高揚,薑檀心螓首一偏,看向了小五身後的戚無邪,得到了卻是某人恣意淡然的輕笑聲,那笑聲夾雜著一絲熟悉的狡詐,隻是須臾片刻,便叫她心神一晃。


    “師姐,小五這些日子跟著你一路征伐奔波,雖然總是遠遠的看著,可戰場上的血總像是會濺到我的身上,我的臉上,讓我的眼瞳變得血紅。我從害怕,到心痛,再到現在漸漸的麻木,師姐……你說帶我踏遍青山綠水,吃遍九州珍饈,可為什麽到處都在打仗……為什麽,我走到哪裏,哪裏就會死人?”


    “小五……”


    小手揪緊了戚無邪的衣襟,小五低垂著首搖了搖頭,甕聲道:“師姐,小五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情我都懂,我曾為自己是沒爹娘生養而難過,想過要是我的爹娘是乞丐,是犯人都好,至少讓我知道自己是誰,而不是米堆裏長出來的大米娃娃”


    頓了頓,小臉皺巴成了一團,繼續道:“現在我知道了,那就不能食言,要學著接受,即便爹娘留給我的不是傾國財富,也不是很大很大的權力,隻有你們口中‘匡扶漢室’的責任,那我也學著接受,逃避隻會打更久的仗,死更多的人,不僅無辜的百姓會死,對陣交鋒的士兵會死,小五在乎的每一個人都會受傷,包括我自己……”


    他抬起了頭,凝視薑檀心的眼底,一字一頓,將這些日子沉在心底的話全部講了出來:“沒有爭取這個身份該有的權力,我就保護不了我想要的人,想要的生活,包括小五的性命……對不對,師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宦妻,本座跪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糖元燉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糖元燉肉並收藏宦妻,本座跪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