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刀鋒入鞘,他逕自將匕首收了起來,遂即上前一步,牽起了薑檀心的手引著她重新握上了板斧的木柄。


    指了指樹幹上被刀斧砍出的卷皮和木屑,他調笑道:“你若做了儈子手,世間可還有貪官蠹蟲?一刀下去不是幹淨利落的生死解脫,反而是臉皮碎骨的掛著半個腦袋,嗬,那時候,殺一儆百才算真正作了數的”


    毒舌兩字藏在舌下,某人反唇還擊:“枉你身為臣子坐擁江山,尚不知大殷律法幾何,熟人不知若這儈子手一刀下去砍不死人,罪犯可是要邢免釋放的!往脖上纏幾圈繃帶回去繼續貪就是”


    他朗聲而笑,那聲如山間鬆竹般瑟瑟泛音,一掃往日的陰鷙涼薄,是由衷的慡朗舒快,這樣的戚無邪讓她迷眼癡醉。


    肩頭一暖,已讓他攬進懷中,手包裹在他的手掌之中,後背抵著他的胸膛,散落的發梢調皮地擾著她好不容易集中的神思,冷香縈繞,迷醉三分。


    “記住這樣的力道,女子的力氣雖小,卻未嚐不能使用這樣的板斧,散即弱,凝則強,四兩撥千斤即是這個道理,身體之力,不單單靠手臂,若是以你的手臂,能掄起便已不錯,還得靠腰、腕、腿……”


    他教得認真,她自然也聽地賣力。


    不跟著糙男人練一年半載都瞧不出什麽的體能,她學得是如何將身體力量運用極致的方法。


    憑我一點力,四兩撥千斤,女子有著柔弱的外表,可以偽裝可以欺騙,近身決絕的靈活是她本就擅長的,隻差那一擊必中,一招絕殺的力道。


    一炷香後,斧頭在手中已變得輕了起來,薑檀心腰胯借勢,腕口凝力,隻對著樹幹缺口的一處果斷掄去——


    隻聽喀嚓一聲,連她自己也沒有料到,樹幹竟生生斷了看,切口處利落幹脆,甚至沒有多餘的樹皮沾黏,就那麽直直倒在了地上,揚起了一陣塵土泥屑來。


    有些隱隱地興奮,更多的還是不可思議,她急著找另外的樹試試,卻被戚無邪攔了下來,他帶著挪揄的口吻,笑得邪魅: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今日已夠了,回去吧”


    “這麽早?”


    薑檀心仰頭瞧了瞧遠處遠山迷霧中的晨曦之光,多日陰雨之後,這一輪遲來的日頭羞赧蒙紗,還不肯早早露出一分熠熠耀眼的光芒來。


    “早?不早了……本座料想戚保星夜行軍,這會兒怕已到狐狸溝了”


    “狐狸溝!那豈不是土司轄區?你不是說黃金流言一起,他準奔著涼州府城去麽?怎麽還打算順手牽羊,捎帶手地把葉家也給剿咯向朝廷表表功?”


    薑檀心也沒了砍樹的興致,扔了手中斧頭,站在了戚無邪的身邊,一起從山崖邊上向遠方眺望。


    腳下的校場上新甲兵士操練得當,漫漫黃沙讓新晨的雨露沉在了靴底之下,原先一起風就變得混沌不清的校場今日更外清慡,將士演練的一招一式都仿佛近在眼前,隱忍受挫的表情都好不遮掩。


    必然,十年磨一槍的辛苦演練,竟是去北祁山為他人做嫁衣,軍心挫敗顯而易見,若戚保這個時候來個“捎帶手”的順手牽羊,土司衙門並不占多大勝算,即便是要贏,恐怕也得拚上所有家底,得不償失,太過不值。


    戚無邪眸色沉沉,將視線拋在風中,他髮絲張揚飛舞,獵獵紅袍迎著山崖涼風,像一團焚燒的烈火,占盡了蒼莽天地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金銀固然誘人,可並非他的心中死結,萬事俱備,還欠一道東風……”


    “什麽東風?”


    薑檀心偏首詢問,戚無邪卻笑而不答,他骨手輕抬,落在了她的肩上往自己懷中一帶,輕聲道:“你什麽都不用管,隻要信我就好”


    “……”


    一種隱隱的感知泛上心頭,薑檀心覺得他心有經緯,腹有良策,甚至是江山棋局的重的每一環每一扣都瞭若指掌,可這存在他的心壑之中,連她都窺伺不了,如果他願意,甚至連她都可能成為其中一枚左右棋局的一子。


    他珍視,卻不會棄而不用,這是他的信心,也是野心。


    “無邪,我……”


    “噓,他們來了”


    剛說出口的話讓戚無邪打斷了,順著他的手指,薑檀心從山麓往看去——


    一輛馬車從極遠處的泥道上顛簸而來,跨坐在車轅上的是一個女子,藕荷色的衣衫嬌艷粉嫩,太遠且瞧不清樣貌,倒是那輛青尼圍的馬車有些眼熟。


    馬車讓校場外的門哨攔了下,女子並沒有下車,隻是從腰際掏出一塊金黃的令信,士卒掃過一眼便挪開了柵欄,一路通行無阻地進了校場兵營。


    “這是……小魚?”


    “這會兒才看出來?虧人伺候了許久,真是沒心惦記著的丫頭”


    薑檀心這會兒也不與他口舌之爭,她踮起了腳尖,凝神往下頭看去,等到馬車停穩了,便見小五從馬車上躥了下來,緊接著又挪出一團滾圓的肉來!


    師傅!?


    他們怎麽來了……


    她迅速向戚無邪投去一個疑惑萬分的眼神。


    132 師徒團聚,再現分歧


    師傅!


    他們怎麽來了……


    她迅速向戚無邪投去一個疑惑萬分的眼神。戚無邪眼風斜睇,薄唇勾起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度,玉碎流冰似的寒意在眼眸中流溢,將周身地涼薄冷香攪得雜亂無章,非喜非怒,這讓薑檀心也捉摸不透。


    並沒有得到他的回答,薑檀心重新撇過目光看向那輛馬車,等小魚把最後一個人攙扶出來後,她的心沒來的一跳,隻覺戚無邪攬在肩頭的手也冷下三分。


    “鳩占鵲巢如何?不過一塊眾矢之的,你說你不放在眼裏,也說過一切安排會讓夷則安然無恙……這就是安然無恙?”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你從不問問他究竟想要什麽”


    “什麽能抵得過一隻手?”


    “……”


    風聲依舊,紅袍鼓譟起地獵獵聲響充斥著他的耳膜,他自詡塵世隨心,生死隨意,從骨子裏的自傲讓他不屑說出那樣的話,卻依舊在她的“咄咄逼問”下勉強回應。


    但適可而止。


    又一次的沉默相對,這樣壓抑的氣氛終是擾亂了薑檀心的心神,她是女人,同大多數女人一樣,當突如其來的情感蒙蔽了雙眼,她會將自己埋入懷疑、糾結的逼仄巷子中。


    因為自疚的難過,所以才豎起倒刺,刺痛著自己,也傷害著別人。


    遙遙一眼,薑檀心便扭過身向山麓下跑去,肩頭和他的血色紅袍碰擦而過,燎起地火焰從狹小的風隙中瘋長。


    湖綠很快沒入山林道中,與本就青翠的鬆林融為一體,再無影蹤。


    隻餘紅袍孤寂,他撐著一襲寬鬆的桀驁,迎風闔目,薄唇雖然緊抿,可心頭吐露的卻是他不可否認的心思。


    什麽能抵得過一隻手?


    隻有你……


    *


    中軍帳中已經屏退眾人,鎮龍踏獸的將軍案成了臨時坐榻,上頭的筆墨紙硯、令箭竹筒、青玉鎮紙統統被人隨意丟在了地上。


    薑檀心摟著小五,毫無機會地坐在了上頭。


    她心疼地捏著小五越發消瘦的胳膊——原先的發麵饅頭小吃貨,不過短短幾載光陰,隻長個子不長肉,渾身上下棱骨膈手,圓滾滾的臉蛋也凹陷了下去。


    馮釧的挺著個肥油肚子在帳中不停踱步,他手中暖著一杯茶,眼角燒得通紅,口裏是對東方憲狼子野心、忘恩負義的聲淚控訴。


    茶未呷一口已經變得冰涼,想來這一段故事敘述了半日光景之久。


    “背離恩師,欺辱同門,與閹人同流合汙,把持朝政延誤江南戰機,這等不忠不孝不義的孽徒,我……我……當年他爹滿門獲罪,抄家無赦的時候,我就不應該救下他!讓他隨了他爹一塊去,算全了漢臣忠主的心!那也不至於淪落不到今日恬不知恥的局麵!”


    手指顫抖,慍色滿眸,馮釧整個人氣得一抖三顫,掌中的杯子傾斜不穩,生生濺出半盞茶來。


    茶涼心更冷,他一生斂財貪財,雖曾經一念之差,負了好友所託,可他已知悔改向天贖罪,無論是將大周後裔的小五偷運出宮撫養長大,或是散盡家資討好萬木辛,收養薑檀心的點滴恩德,還是肩負罵名猜忌,收養漢臣後裔的東方憲……


    可那又如何,他視徒兒為心尖上的肉,卻被愛徒一而再,再而三地背離拋棄,怒火尚不難消,時間會熄滅憤懣,可整個心依舊浸在悲愁裏,那才是真正化不開的悲哀,抹不掉的傷心。


    薑檀心垂著眸,攬在小五肩頭的手指摩挲著衣料,指尖生生勾出一根衣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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