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大座圓頂帳篷挨列著,每一處皆有重病把守,倉蓬的外頭糧車圍列,上頭米袋堆得高高的,皆用米黃的油布罩著,防雨放cháo。


    薑檀心四處打量,倏然間,她掃到一輛糧車,心有疑怪,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具體說不上來。


    她看了看糧車碾過的車輪轍印,其上散落著一些土黃的沙礫,數量很少,幾乎混在了地上的砂土之中,其實並不顯眼,但不知怎麽得就落進了她的眼中。


    她停了停腳步,直到戚無邪投來詢問的眼神,她才恍然搖了搖頭,指了指裏頭,示意先進去看看和談金。


    掀開帳簾,三人先後步入。


    環視帳內,並沒有多餘的擺設,一根頂蓬的木柱像是剛刨出來的新柱,上頭還帶著木屑,沒有塗刷新漆,顯然為了迎接這一批黃金,趕得十分匆忙。


    一口口箱木繞著木柱擺列開來,封在上頭的朝廷封條已經被人取了下,倒是扣鎖上叫人重新扣了鎖。


    戚無邪長身玉立,負手在後,他眼風掃了一眼箱子,微微皺起了眉頭,顯然也發現了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正當他沉吟之際,看守的負責衛士挑簾鑽了進來,他腰際別著一大串的鑰匙,隨著走路腰跨擺動,鑰匙發出碰撞的輕響聲。


    彎腰行禮,小兵猶豫片刻,他隻知這風華無雙的紅袍男子是尊人物,可論及身份確實不知,更不敢胡亂稱呼,嗯嗯啊啊半天選擇了一個最為保險的稱呼:


    “大、大人,鑰匙都在這裏了,一把鑰匙一個鎖,都是從京城趕製的,不會有錯!屬下看守著,沒有一個人碰過,您大可放心”


    小兵信心滿滿,他雖不知這箱子裏到底是什麽,可論著重量和領導的重視程度,想來不是什麽凡物。


    恭敬的將鑰匙捧在手心,高舉過頭,殷勤地看向戚無邪,渴望從這一位冷漠寡淡的領導口裏,得到一次表揚。


    可惜,熱臉貼了冷屁股,戚無邪隻是冷冷地睇了他一眼,連接過鑰匙的打算都沒有。


    這種眼神……


    小兵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他打了個寒顫,哆嗦地拎出其中一把鑰匙,摸索著尋到了配鎖的木箱,蹲下身就往鑰匙鎖眼裏捅去……


    無奈越緊張,就越捅不進,越捅不進,他的手就越是發顫……


    怎、怎麽回事?


    突然,咯嘣一聲,鑰匙竟然斷了!


    驚詫惶恐的回頭,見戚無邪瞳孔一縮,漫出一陣詭異的冥黑,小兵屁墩著地,驚慌地蹬著雙腳遠離木箱,屁股在地上刨出一道土痕來,結巴道:


    “這鑰匙……鑰匙不對……”


    薑檀心第一個反應過來,她立即想起了門外運送糧糙的糧車,立馬扭身跑了出去——


    掀開罩在糧車外頭的油布,入眼是一袋袋壘高的糧米袋,薑檀心銀牙一咬,就著最上頭的麻袋解開了口子,不等綁繩完全鬆開,黃沙已如破迪的洪水,瀑布一般傾泄下來,沖蓋了她一身……


    本能的退後一步,看著裝著黃沙的米袋流瀉黃沙,最後失去重量平衡,滑落到了地上,堆成了一堆泥沙。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可人大抵都是這樣,對於出乎意料外的禍事總是抱有僥倖的心裏,不死心決不罷休。


    她推開一邊的站哨的士卒,從他腰際抽出一柄刀來,卯足了勁兒劈向其餘的糧車,連著油布一塊劈砍,直至黃沙漫天,她才漸漸停了手……


    刀柄落地,她有些恍惚地重新走進帳篷裏。


    此時的戚無邪已經擰開了牢固的銅鎖,不過他隻打開了一個,就再也沒有動其它的了——箱子裏的黃金不翼而飛,剩下的隻是碎石塊攙和著黃泥沙。


    這沙子之所以熟悉,是因為它便是北祁山墓道裏的黃泥沙,和談金顯然已經被人掉包了!


    她有些詫異的看向戚無邪,疑竇叢生。


    按理說,這種事兒他該是安排得滴水不漏的,大局已誘敵深入,隻差一支隊伍偷龍轉鳳,釜底抽薪,怎麽會還叫人掉包了走,本已是黃雀在後,難不成黃雀之後還有獵人?


    那……又會是誰?


    看著戚無邪陰沉的麵孔,薑檀心心中咯噔一聲,這不是算有遺漏,也不是意外情況,而是他的信任遭人背叛,終是有人傷了他……


    想至此處,一個人的名字躍入腦海,久違,卻依舊令人心疼。


    夷則……


    是他麽?


    ☆、124鳩占鵲巢,換骨留心


    京畿


    戰火烽煙並未真正燃到京城,四九城安穩如初。


    百姓仍然朝九晚五,柴米醬醋,紈絝子弟依舊架鷹遛狗,酒樓勾欄,官員還是衙門點卯應到,商人不忘賺利攛本……東廠的爪牙更是不停地搜捕機要人犯,口風嚴實,掠影如魅。


    隻不過這次,找得不是欽犯反賊,而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身份?不知。樣貌?不曉。


    便是這樣一無所知,東廠幾乎要將四九城翻過天來。


    以往東廠暗衛出手,快如疾風,迅似閃電,往往在一夜間便能搞定事情,根本無需驚動什麽人,但這次幾乎鬧得滿城皆知,家家藏起了年齡相仿的骨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怕讓東廠瞄了個準,不分青紅皂白的搶走了人。


    孩子無辜,年歲又如此小,要真是跟著東廠的人,走去一趟東廠煉獄的九重地域,沒事也要嚇出了魂來,懵了心去!


    當然,這些是涉事其中的,可沒有孩子的也不閑著。


    他們麻利地盤腿上炕,紮撒著手,紛紛猜測那攝政戚督公這次又起的什麽意頭,怎麽好端端地這番大肆找尋一個孩子?又不像往日他落地砸坑,手段狠辣的幹脆勁兒,到有些急躁,迫切的意味……


    著實讓人好奇。


    戚保的大軍猖狂如斯,早已駐紮在涼州境邊,對著北上官道的門戶要隘虎視眈眈;拓跋湛更是陰險狡詐,打著清君側,剿反賊的名義出兵,滅了百越薛家,順帶著吃並了南部城池,下一步便是長江。


    還有一處新興勢力崛起,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竟是涼州內葉土司衙門。


    小小土司衙門乘火打劫,趁著朝政不穩的當下,竟獨立了出來!它自行招募士卒,辟校場,訓武兵,也不知哪裏來的底氣,何處存下的金銀,竟以一彈丸之地,豎起了自立的王旗!


    可葉土司師出無名,終歸是暫且按兵不動,厚積薄發。


    一番動作下來,三方還是頗有默契的都安靜下來,像是等著朝廷的態度,或者說,是“戚無邪”的態度。


    令人捉摸不透的事便在此處,政局不穩,戰事須臾變化,戚無邪不在乎國家大事,反倒尋什麽十來歲的孩子,這不是匪夷所思麽?


    而且,有心地人總能發現一絲蛛絲馬跡,總覺得這個督公……


    變得有幾分怪異……


    前陣子躲在浮屠園裏不見半個人影,任由薛良攻占江南府縣城池的戰報飛上龍案,他不理不睬,連個臉都沒有露過……再後來,他似乎見了一個奇怪的女人,再然後就走出了浮屠園,重新回到了東廠煉獄。


    緊接著,皇宮的守備換了一批又一批,九門守將也紛紛換了新的臉孔,就連他心腹的暗衛,也紛紛銷聲匿跡,隻派出一些平日裏不得用的爪牙供其驅使,找個不知所謂的半大孩子。


    還有半個兵卒不發,隻派遣輜重糧糙致遠涼州官府對抗戚保和自立的葉土司這種沒腦子的二缺事,也是出自他的手筆。


    以上一切的一切,都讓曾經畏懼他手段心智的謀士幕僚們,紛紛搖頭喟嘆:莫不是督公腦子被門夾了,近來怎麽盡幹蠢事?


    抬首瞭望門庭深重的東廠煉獄,門外鎮守的石獅齜牙裂目,猙獰皮相,讓行路而過的人不由退避三舍,摸著胸口還隻覺腳底生涼——


    不禁喃喃自問,在下頭的九重地獄裏究竟又是何場景?


    *


    刑訊石室,白骨森森


    戚無邪並沒有處理屍體的習慣,他樂意看著受不過重型的犯人掙紮死去,然後皮爛肉腐,被蛆蟲噬螞一點點搬空了血肉,餘下一攤沾著肉末的白骨架子。


    但牆角邊架著半個頭骨製成地油燈,裏頭燒著一種特殊的脂香,幽幽淡淡的味道,能夠讓血腥之氣拔地而起,卻又恰好掩蓋了屍身腐爛的臭氣,著實得戚無邪的歡心。


    這一來二去,也成了一種詭異的氣味,獨獨屬於東廠的可怖味道。


    這一間刑求石室味道濃鬱,可見密封得極好,平日裏鮮有犯人有“資格”用得上它,當然能死在這裏漸漸腐爛地,也不是凡胎肉身的無名之輩。


    此刻,這囚鎖的石牆上掛著一個赤裸著男人,除了一條沾染血跡地底褲,上半身黑黢黢汙血成片,血痂成疤,像一條條蜈蚣,爬滿了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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