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對上了戚無邪的目光。


    紅衣被血汙沾染地髒汙不堪,他自以為傲的絕世容顏,也早叫灰塵血水掩蓋,不見原本白皙的皮膚。唯有一雙冥黑的眼孔,無聲無語地便占盡了所有人的氣場,他的掌控信手捏來,隨心所欲。


    終是一次,麵對葉空,戚無邪也有了僥倖地慶幸。


    長舒一口氣……幸好。


    薑檀心泣笑一聲,繞出戚無邪小跑而出,一把將尷尬在原地的葉空牢牢抱住,一手緊攥他的銀白的髮絲,一手不停安撫著他緊繃的背脊,輕聲呢喃:“葉空……葉空,你還是葉空麽?”


    “……”


    葉空呆立在原地,攤開著雙手不敢觸碰她半點分毫,隻怕自己失手傷害了她。有些木訥地點了點頭,喑啞著嗓音,醞釀很久才擠出了一個“恩”字。


    眼睛憋得通紅,硬生生將眼淚忍了回去,薑檀心沉沉出了一口氣,拉著他原地轉悠了一圈,關切道:“怎麽樣?有沒有覺得身上哪裏不對勁?除了頭髮白了,還有哪裏變了?”


    “……我、我沒覺得,隻覺得心頭很熱”


    “熱?”


    “……一種我說不出的感覺”


    “那你再休息一陣,反正我們也傷病累累,等你覺得可以了,我們立即出去”


    “好……”


    葉空垂下了手,他無法表達自己確切的感受,他羞恥表達,那些自己迫切想要表現力量的衝動,這股衝動蠢蠢欲動,即便暫時被他壓製在心底,卻仍像是一頭野獸猛虎,時不時地朝他叫囂,挑撥著他自律理智的神經。


    隻有他自己知道,考驗遠沒有過去,它一直存在,在他自己的心底。


    *


    休息過後,終於踏上了回程。


    並不是走來時的路線,這條路已是沒了回頭路,無論是緊閉的玉石門還是血海鐵索橋,以他們現在的體力,實在沒有心力重新再走一遍了。


    好在,戚無邪永遠知道該怎麽辦。


    浮屠塔建設使用之時,雖然還沒有建造地宮將其圍困起來,但為了掩人耳目,其實也是依照著北祁山的風水而建,遮蔽阻擋,占盡風水之地。當時也是為了震懾冤魂怨恨,用龍脈寶穴的風水洗滌魂靈,釋放煞氣。


    涉及到了風水之事,守氣成了重中之重,如果所建之物守不住這一方土地的靈氣,那麽再好的風水說不定一不小心就成了大凶大惡的地方。


    所以如果要在北祁山設置運輸地道,直通浮屠塔裏頭的話,必定實在塔基的底部暗藏直接通出的密道。它很隱蔽,甚至可以做得不漏一絲風,不透一絲水,隻為守固風水靈氣。


    就衝著這點猜測,戚無邪便斷定,他們必須從塔底部的地基出去。


    一路回顧曾經走來的血腥道路,直至退出前一刻,戚無邪停住了腳步。


    他一撩衣袍,迎身跪下,恭敬的磕下一頭,良久之後,他才施施然起身,緊接著,衣袂翻飛,決絕離去。


    無論是靳家後代,亦或是戚家子孫,他戚無邪都遵循了自己的內心,將本分之事做到了極致。


    俯仰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今日之舉錯對恩怨,交予後人子孫評說,他且活自己認為對的事。


    ……


    一路走到了方才進門的第一層,熟悉的戰鼓再度映入眼簾。


    飛身到了底部最大的戰鼓上,他雙腳一跺,鼓聲響起。


    聽音辨位,待尋到最中央的位置後,他腳尖一點,狠狠將牛皮鼓麵戳破,整一個人像一枚骨針,紮入鼓麵之中,蹬破了藏在地底之下的最後屏障。


    等人一個個下來,戚無邪才點起了手裏的火摺子,照亮了眼前的路。


    並沒有太多的裝飾甚至很是粗糙,泥磚搭箭,橫亙在頭頂上方承重的木樑已是脆弱不堪,方才上頭又是打鬥又是嘶吼的,下頭更是遭殃,不少泥屑時不時落下,翻出細嫩的濕土。


    戚無邪逕自走在最前麵,葉空卻落在了最後麵,他撿回來早已扭成麻花的銀槍,有些忐忑的握在手中,他變得十分敏感,一點泥沙落在身上,便有抵擋戒備的衝動,磕碰間走得異常堅信。


    直到前方傳來薑檀心地一聲驚嘆聲,他方回過神來,跟著跑了過去,連聲問:“怎麽了?”


    118 十年棋局,再見日光


    葉空上前幾步,借著戚無邪手裏火摺子的光看清了前麵泥道前通往悠長黑暗的路。路兩邊依著牆靠著零落四散的刀劍盾茅,還有戰盔衣甲,東一件西一件的散落在牆根邊上,鏽跡斑斑,不辨往日的寒光鋥亮。


    這裏是……


    無言對達,卻心知肚明。


    薑檀心垂下眼皮,從戚無邪的手裏接過火摺子,獨自邁開了腳步。


    他的事已成往事了斷,那麽……接下來便是她的事了。


    她該想到,父親雖然將和談金運進了北祁山,但並沒有運進他自己建工修建的皇陵之中,原因隻能歸結於他的心思。


    如果他隻是單純的不想讓這批黃金落入馬嵩、戚保的手裏,那麽他就應該藏得越深越好。但如果他心有高誌,想為了周朝留下最後一筆復國強兵的資本,那麽他就應該選一個既隱蔽,又方便取運的地點。


    將皇陵建在浮屠玉塔的上麵,共用一方風水寶氣,這到底是一個巧合還是薑徹犯下的錯誤?


    又或者,是一份精心設計的漢室寶藏?


    試想,薑徹同戚將軍一朝為臣,他雖為文臣,但確是兵部尚書,掌天下兵籍軍械,糧糙輜重,更有武將升遷調職的權力,與戚將軍熟稔也是人之常情。再者他素來敬仰鐵血剛毅,自律嚴守的軍人,兩人有點私交,甚至是朋友也是一件美事。


    酒桌豪氣,酒酣耳熱,薑徹甚至向他求證了無竭傳說之事,得知了北祁山的秘密。


    於是,他布下了一盤精妙的棋局,算是未卜先知,也算是他對大周末年昏君執柄,禽獸官員腐敗朝局的一招釜底抽薪。


    他拿捏著皇帝的貪圖享樂,渴望來生富貴安逸的心理,開始請願為其生前修建皇陵。


    他將大周朝珍貴的孤本、善本搜羅起來藏進皇陵,又將獨一無二的漢人寶藏珍玩也送進了皇陵陪葬。借著皇帝之名,為這些無法複製的文明設下一道保護隔離,讓它們遠離戰火硝煙,和人心貪婪的爭搶破壞。


    終於,他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鮮卑人鐵騎踏破了邊陲防守,一路馳騁殺伐,九州戰火一夜點燃,沉屙已久的大周朝根本無法抵擋,除了和談兩字,朝會上根本商量不出什麽其他的對策來。


    亂世黃金,人人卷金奔逃,湊齊這樣一筆和談金,幾乎榨幹了大周朝最後的一點脂膏。


    挑選雍左關的廂兵死士之後,他奉命押送這一份屈辱的“誠意”上路,路途漫長,幾番和士兵交談之下,他偶爾發現了一個人的破綻,從而確定了一件事。


    他們口中的戚將軍變了,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薑徹不知道真正的戚保出了什麽事,隻是他謹慎行事,絕不會做自己沒把握的事,既然無法相信任何人,索性將所有的黃金藏了進了北祁山,用最決絕的姿態,徹底斷了叛國之徒的貪婪之心。


    可因為心中忌憚假戚保,所以他必須留下一手,所以才選了這樣一條隱蔽廢棄的運輸泥道。


    馬嵩投敵叛國也好,假戚保作了鮮卑人裙下之臣也罷,大周命數已盡,就算大羅神仙也救不了它,除了苦難過後的涅槃重建,漢人政權又有什麽其他的出路?


    他早知無竭的傳說,又將這一種無上的力量和一筆舉國之財堆放在了一起,即便自己身亡魂滅又有何可懼?自由漢室後人起出饋贈,舉旗招兵,重塑漢室江山!


    原本狹窄濕黏的土道慢慢變得寬敞起來,不複方才隻供一個人勉強橫著穿過的逼仄之感,幾乎可以兩個人並肩行走,甚至有越來越寬的勢頭。


    一段泥道之後,地上開始斷斷續續鋪起了青褐色的方磚,靴子踩在上頭髮出了趵趵聲,有種十分幹練果決的沉穩聲,讓人瞬間想起了行止有令的行伍士卒列隊走過。


    這聲音蠱惑人心,空曠處餘音不絕,仿佛讓人覺得身後跟著一列長長的隊伍,正銜枚疾走地朝著黑暗深處無畏行軍。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周遭的氣氛驟然變冷,薑檀心甚至可以感到雪水和著冷風,濕噠噠地撫過臉龐,從袖口衣領處鑽進去。


    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她紮撒起手,不自覺加快了腳步,一頭撞入了未知的黑暗,直至光明的來臨。


    並非刺眼的日光,而是黃澄澄的金光。


    她站在原地,眺目望去——磚漆甬道裏堆放了一箱箱楠木方箱,壓在下頭的仍用官府朝廷的封條封著,上頭的一些被人用刀切下了扣鎖,敞了開,裏頭鋪滿了一層金燦燦的黃金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宦妻,本座跪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糖元燉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糖元燉肉並收藏宦妻,本座跪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