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是氣她的隱瞞,氣她為了土司家業,犧牲了他父親的性命!


    那日,他恨不得收回他所有的信任,也將那柄沾血銀槍送進她的心口之中!可那又如何,他終是沒有那麽做……


    她撒下生死謊言,犯下滔天大錯,可也保住了整個土司衙門不落旁支!


    試想,即便那日他帶著人馬殺去了涼州府,結果又會如何?保住了父親一時性命,卻丟了祖宗家業,在這個世道,沒有權力,沒有地位,等於束手就擒,死無葬地。


    所以他雖惱她,卻也感激她。


    情緒複雜,苦味交雜,糾結之下逃避是人之本能:他隻能自己跟自己生氣,平日避著她走,見麵了也是緘默不語,冰冷對待。


    但這並不是他的態度,而是他不知應對的偽裝罷了。


    薑檀心心中明白,所以她從不逼他,但她足足給了他半個月的時間癒合傷疤,葉空必須撐起整個土司衙門,處理這一堆內憂外患,而她自己,也沒有太多的時間耗費,她的路途還很長。


    投之正色,薑檀心朝他走近一步,望進他血絲滿布,疲睏交雜的眼睛,鼻下輕抬一聲:“去睡半個時辰再來,我有東西給你看”


    “……”


    言罷,提步邁過了大門開,翩躚的裙裾,盡數藏匿在毛鬥篷中。


    ……


    等葉空敲起妄竹院的房門,薑檀心已將繪製的牛皮地圖架在了屏風之中,她啟了門後,便逕自走到桌邊,掀開了用瓷碗扣住半餉的雞蛋麵,語氣淡淡:“坐下吃完,我邊說,你邊吃”


    葉空有些驚訝,他掃了一眼那一碗糊坨坨的東西,除了荷包蛋和一塊紅燒肉勉強入眼,底下的東西當真不能稱之為……麵!


    他搖了搖頭,麵色不佳地推脫道:“我還在孝期,不能吃肉……”


    薑檀心冷笑一聲,陰測測道:“那就把麵吃了”


    咕咚一塊唾沫,葉空撩袍落座,摸了摸鼻樑,認命地抬起筷箸:“那我還是吃肉吧”


    薑檀心見他咀嚼吞咽,無視他生不如死的樣子,柔荑輕抬,點了點牛皮地圖上道:“我曾說過,葉家想要強大,必抓經濟、外交、軍訓三事,你我暫且不論招兵買馬之事,但經濟和外交不能再拖了”


    “葉家一夜更主,侘傺失意在所難免,徐丙川本就信誓旦旦,他極有可能趁此機會下手……別用你那種眼神看我,你不如你老爹強,這是事實……好吧,是暫時,咳,我繼續說,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官場亦是利益為先,你老爹那一套註定行不通”


    “你……壺叫吳起巴結他?”嘴裏嚼著肉,葉空含糊不清道。


    “不是巴結,是建立利益線,你若能畫出一張大餅誘住他,他就不會希望朝廷改土歸流,反而會站在你的一邊,奉承巴結是沒有用的,無底洞而已,笑臉收錢轉臉刀子的人在官場之中實在太多了”


    咽下口中肉,舔了舔嘴唇上的油漬,多日不食葷腥,竟不知如此美味,他後道:“畫餅?徐丙川看中紅木林場很久了,無論是紅鬆還是油鬆都是上等的材料,商人爭搶著買,隻不過林場擋沙,若為了銀子大肆砍伐,轄區百姓的田地算是要毀了,爹說他不幹這種毀兒孫業的事兒來”


    搖搖頭:“並非是林場,這個進項銀子太慢了,我可以畫一個更油膩的餅給他,你可知苦水鄉?”


    “自然知曉,土司轄區七十二鄉之一,你問這個做什麽?”


    “苦水鄉背坡少雨,水質苦澀,土質堅硬,根本不適合種植小麥,我曾看過你二叔的麥收帳簿,這苦水鄉也是貧瘠之地,連年欠收,為了繳足欠稅,農民開始種植梅槐,且大獲成功,靠賣這些花兒來賺取金銀,但你可知,梅槐存活的地方,也是鴉片盛產之地?”


    葉空吃了一驚道:“你說黑膏子?!”


    笑意攀上瞳眸,薑檀心饋之一笑:“是,北地極寒,無論是西戎人或是老毛子,都喜抽食黑稿子,來緩解凍傷的手腳的抽疼,而且土司名下也有ji院勾欄的生意,隻要種的出來,就完全不怕沒人買它。陝甘涼州是個大地方,用鴉片套住徐丙川,把他拖下水。”


    黑膏子,葉空沒有沾染過,但他知道它的作用。


    浪蕩公子,往來客商到了勾欄尋花問柳,總想著盡興把一夜金銀全賺個夠本,所以他們會吸食黑稿子,一抽上渾身就像紅鬃烈馬一樣勁頭十足,可一旦菸癮過去,就會像死豬一樣再難動彈,傷身很大。


    他不廝混柳巷,但不代表沒有去過,男子尚且密談之物,她、她一個女子如何知道地那麽清楚,甚至還斷定苦水鄉適合種鴉片,她的肚子裏到底還有多少東西?


    薑檀心掃過一眼,見葉空愣愣地,嘴角邊兒還掛著一根麵條,指骨敲了敲桌案笑道:“怎麽,曾經玩過兒?這會兒已經進入狀態了?”


    恨恨別過眼,一聲利落:“沒有!”


    她挪揄一笑,繼續道:“你派人去南疆購買煙籽,我要去一趟涼州府,先安一處會館下來,權當你我在涼州府的暫住之地,以後往來的弟兄可也住在會館裏,不用住在龍蛇混雜的客棧,隨時都有熱飯吃,熱水澡洗。”


    點點頭,他道:“好,煙籽之事我去安排,隻是涼州府我陪你一起去,你一個人太危險,而且……”


    “而且我並沒有資格,不是麽?”輕笑一聲,不辨情緒。


    薑檀心一語道破,葉空麵色訕然,略有尷尬。


    她一直作為門客幕僚存在府中,但缺實沒有一個實際的身份,背地裏出謀劃策可以,等到檯麵上的事她便沒了說話辦事的資格。葉空嘴唇翕動,見氣氛凝滯,想開口說些什麽,不料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葉夫人在門口聽了許久,待到這一句,她推門走進,發了話:“有資格,齊姑娘,此番大劫多虧有你相幫,我是遺孀婦人沒有主意,空兒歷練見識遠遠不夠,你若能進我葉家幫襯與他,我感激不盡!”


    葉空越聽越不對,他扭過頭,擠眉弄眼用唇語問道:“娘,你搞什麽?”


    葉夫人無視得從他身邊走過,她捧起薑檀心的手,目色真摯:“從前我以為你來歷不明,一定也和著從前黏著空兒的女子一般,隻圖著金銀名分而來,但經過此事我方知我錯了,天賜你來渡我葉家劫苦,我必正你名”


    葉空聽明白了,他抬手摸上腦後,心中嘆了聲:天……


    垂下腦袋,搔了搔頭髮,實在坐立難安,沒有去看薑檀心的表情,更沒有去聽他娘嘴裏叨出的那句話,他越過了所有東西,直接聽見了薑檀心的回答。


    “我願入葉家”


    ……


    葉夫人眼中含光,葉空驚詫抬眼!


    他腦後還翹著兩根毛兒,就這麽直愣愣地呆在了當下……


    薑檀心水眸含笑,似是故意挪揄一般,向他輕挑了個眼神,再啟薄唇:“但不是以葉空的妻子身份,葉夫人不如認我做個幹女兒,從此我便跟了他姓葉,也算正了名”


    葉空險些氣絕,他沉沉吐了口氣,摸上心口順了順,不過未等他慶幸什麽,又一顆炸彈丟了下來。


    “你不喜歡空兒?”


    “並未,隻不過我已是他人之妻,夫家姓齊,我已冠了夫姓”薑檀心眸色似水溫柔,是她難得的情愫流露,至少是葉空從未見過的。


    “果真?那你丈夫現在何處,也一同流放至雍左關了麽?不如將他接過來好叫你們夫妻團聚啊”葉夫人一見她談吐夫君時遮掩柔情,實在大大憐愛,自己已喪了丈夫,對於鴛鴦兩地的薑檀心更是憐惜。


    “他在京城,亦是身不由己,相逢終有期,我等他來尋我”薑檀心垂下眼簾,麵紗之下的嘴角苦澀輕輕勾起。


    葉夫人點了點頭,拍了拍她的手,倒了一聲痛快話:“好,我別認了你做女兒,不用說什麽幹女兒,就是我遠嫁京城的女兒,父親死了回來奔喪省親的,薑是你的名字,我便喚你薑兒,明日我便為你擺一桌酒席,將這消息公之於眾,為你正名”


    薑檀心抽出了手,壓在腰際福了福身,應道:“多謝娘親”


    這般細膩甜聲,葉夫人心裏樂出了一朵花,她笑顏勾起,忙扶著薑檀心起來,順勢捶了一拳葉空,示意他也表示表示。


    說實話,葉空還沒醒過悶兒、緩過神來,這……信息量有點大啊!


    他扭捏別過臉,低聲道了一句:“什麽妹妹,瞎鬧”


    薑檀心有意噁心他,攥上了他的衣袍,一改往日清冷淡薄樣,甜膩膩地喊了聲:“空哥哥……”


    猛地竄起一手臂的雞皮疙瘩,葉空往後一跳,吸在了門板上,哆嗦著嘴唇啥也不說了,扭頭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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