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人打橫抱起,東方憲向上頭喊了一聲:“夷則,放繩下來!”


    粗長的麻繩緩緩從井口放了下來,東方憲往自己腰間一纏,伸手拽了拽,抱著薑檀心,一點一點蹭著光滑的井壁往上爬。


    隻有一根繩子,兩邊腳下又不著力,等出了水井,東方憲饒是身手不錯,也沁出了一身熱汗。


    到了井口,夷則見他艱難,伸手欲將薑檀心攬過去,不料卻被他冷聲打斷:“不用勞煩,戚無邪讓情花反噬傷得不輕,你不在跟前端茶送水,反而到廣金園來,不怕惹他懷疑麽?”


    “……”


    夷則漠然相對,他不應話,卻不代表他妥協,麵色剛毅得攔在東方憲跟前,他薄唇緊抿,眸色暗沉。


    東方憲向前逼進一步,卻見他一動不動,目色凜冽,大有一副不把人給我決不罷休的架勢,不由邪聲冷笑一聲,挑眉開口:“我且問你,你有什麽立場將她要走?”


    “我能……”夷則堅毅開口,可方兩個字便被東方憲猛得打斷,他言之鑿鑿,句句往他心窩子戳去。


    “你不能,你是東廠暗衛,戚無邪隨時都能要你的命,你準備把她藏在哪裏?即便你能藏得住,可她若醒了呢?她要見戚無邪,你能攔得住她,狠得下這個心麽?我是她師兄,即便她暫時沒有我,我也有身份帶走她,而夷則,你什麽也不是……”


    他說得很慢,卻很明白,最折磨人的不是一刀斃命,而是用發繡的鋸子往心頭上拉,延綿鈍痛,才能要人性命!


    夷則頹然鬆開了僵在空中的手,隻在身側握緊了拳頭,腕上青筋突起,指節卻顯得蒼白無力。


    馮釧為難得看了一眼夷則,隻是拍了拍東方憲的肩:“也罷,你看著她吧,好好勸勸她,這丫頭從小性子就倔,如果這次毀了臉真能叫他放棄戚無邪,倒也算是好事,風平浪靜之後,師傅再尋個由頭問問她,你那點心思,師傅早看出來了”


    東方憲涼薄一笑,搖了搖頭,眸色浸在自己的傷痛中:“師傅,不必了,我的事情我自己有數,真要說,也得我親口說,隻是我現在什麽都不想,隻求這隻小狐狸別再折磨自己,好好活下去”


    言罷,他抱著懷中之人,繞過了頹然而立的夷則,從馮釧肩頭擦過,從白蜀跟前走過,抱著她的手漸漸用勁,緊緊將人錮在了懷中。


    一切風雨委屈都將過去,即便你的心一去不復返,我也願意陪你海角天涯,直至你累了,不再嚮往流浪,我臂腕中依舊是你的棲身之地。


    *


    冬日的夜晚總是十分漫長,這幾日,薑檀心醒了睡,睡了醒,她的手被軟布綁在了一起,東方憲不眠不休的在她床邊守著,絞著熱水帕子,時不時地替她擦拭額頭沁出的汗水。


    她臉上的劃痕還時不時滲著血,皮肉翻卷,無法自愈,反而越來越猩紅,映襯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


    白蜀開出了個方子,也傳來了宮裏頭的消息:戚無邪對外宣布欽元太後東渡仙島時曾落水沾染了寒氣,一直未能去根,近來憂思先帝,照料聖上,體力難支,病來如山倒,竟早早的撒手仙去了。


    追封了儷元武皇後,棺槨同拓跋烈暫放與帝君山下,隻待皇陵竣工,一起長眠地下,生同寢死同穴,還是一段佳話。


    離恨天毀了,薑檀心死了,戚無邪的恨意毀天滅地,他認準了是薑禪意做得,用這一種決絕的方式,報復他,比殺了他更生不如死!


    為了躲避戚無邪的追蹤,禪意一直跟在白蜀的身邊,躲在了太醫院,在白蜀寫來的信中,禪意似乎也有了後遺症,她的傷口恢復的很慢,幾乎不能自己癒合,每日換下的紗布上都有血漬,一直都沒有凝結成血塊的跡象。


    這和薑檀心也有些相像,但禪意並沒有全身奇癢難耐,群蟻噬心這些,她隻是很虛弱,三餐餵食吃兩口吐一口,昏昏沉沉地很少有真正神智清楚的時候。


    兩姐妹的身子都成了這樣,各有各的擔心,實在惱人,東方憲麵色鐵青,他方擦去薑檀心額上的汗水,這麽一會兒又沁了出來,大冷天的這般出汗法,太不正常了!


    東方憲從床邊站起,想去圓桌上倒被熱茶給她餵下去,隻那麽斟茶的一會兒時間,再扭身時,已見薑檀心掙紮著從床上仰了起來!


    他忙擱下杯子,上前扶住她,嘖聲道:“你不好好躺著,起來做什麽?”


    薑檀心踉蹌著,勉強讓自己站穩了身子,她攀著他的手臂,淡笑一聲:“我渴了,想喝水”


    東方憲見她神智見回,周身也不再發癢,心想白蜀的藥果然有效,他眸色染上一思欣喜,忙道:“你先躺回去,茶我去拿給你”


    搖了搖頭,薑檀心裝模作樣的甩了甩軟成麵條的手:“都躺成這樣了,再躺就成麵坨坨了”


    見她還有心思開玩笑,東方憲放下心來,他小心扶著她靠坐在椅子上,自己轉身去圓桌上拿方才斟到一半的茶杯,深出了一口氣:“你一直睡著,說什麽話你也聽不見,禪意沒事,在白蜀那養著,你把自己養好了,不用幾天就能……”


    話未說完,他便覺身後疾風一陣,一道人影迅速向著門扉沖了過去!


    東方憲眸色一深,腰一扭,幾個闊步就到了門前,用身子擋住了門,他冷冷看著衝到門前,幾步路就跑得氣喘籲籲的薑檀心,氣得麵色寒霜——若非她身子不濟,方才真能讓她跑掉,他隻記得她病中羸弱,卻忘了她一直是隻狡黠的小狐狸!


    “薑—檀—心!”東方憲咬牙切齒,眸色冰冷。


    “讓開,別擋我的路,趁我還當你是我師兄,你們聯起手連騙我,這帳我回來再跟你們好好算”


    眸色清冷,嘴唇發白,薑檀心抬起柔荑,蔥段手指戳在東方憲的胸口,無甚力道,卻像跟綿裏針,紮不死他,卻讓他一滴一滴的流血,一絲一絲綿疼。


    “薑檀心已經死了!”東方憲一字一頓正色道。


    “你……說什麽?”


    “薑檀心死了,死在了情花孽海,死在了炸藥之下,死在了戚無邪的跟前!欽元太後昨日已經出殯,棺材都放在了帝君山,一切都成定局,你已可以重新開始,為何還要執著於過去?!”


    薑檀心杏眸圓睜,一千一萬個不相信,緩緩搖著頭,她已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厲聲質問,或是幹脆往他臉上揮上一拳?


    所有人將她蒙在了鼓裏,他們隻為斬斷她與戚無邪的情絲,藕斷絲連,他們幹脆將連藕毀之一炬,燒得幹幹淨淨,心思如灰。


    她並不被祝福,她愛師傅,愛小五,甚至珍視東方憲的兄妹之情,如今有了禪意,她本以為自己隻要戰勝了死亡,她便是幸福的女人,她錯了,這一段畸戀隻有她視若瑰寶,那一個人隻有她奉在心尖!


    別過臉,薑檀心慘聲一笑:“你們別想騙過他,他是戚無邪,沒有見到我的屍體,他如何肯信?”


    東方憲沉默片刻,用認真的神色望進了她自我欺騙的眼底,他並沒有留給她最後一絲偽裝,狠狠戳破了那層薄紙:“夷則也參加了,你知道他會什麽!”


    薑檀心猛一抬眼,寒意如冰雪封天,漸漸凍結了她的眸色,氣極反笑,捏上了他胸前衣襟,她啞聲詰問:“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為了叫你活下去!你這般糟踐自己,我……”


    “你怎麽?夷則因為我背主,難不成你也同他一樣的心思麽?”


    薑檀心冷冷打斷了他,她別過眼不由諷刺低笑,那笑輕浮無力,卻帶了最刻骨的悲傷!


    她眉梢輕揚,一份深沉感情到了她的嘴裏,成了最油滑的調情,她不屑一顧的口吻,瞬間將他的心碾碎在了塵埃裏。


    東方憲眸色由黑轉褐,怒火將漆黑燒透,他抬手錮住了她的下顎,指腹冰涼,一如他的心。


    “我的心思……你不知道麽?”


    “……不知道”薑檀心別過眼,麵色鐵青。


    “嗬,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便今日明明白白的說與你聽!薑檀心,我告訴你,我不是夷則,你不用來那套,說了就是說了,我不會收回,也不會當作沒發生,你逼我踏出這一步,就再沒回頭路!”


    薑檀心秀眉一顰,倔在嘴邊的話猶豫萬分,她心頭的怒火燒透了她的理智,她已顧不得了,她一心想著踏出這個門,去晨陽門,赴她親口許下的歸期,君不來,妾不還。


    見她猶豫,東方憲輕蔑一笑,不知是笑她,還是笑自己,她不願自己說,便是還惦念這一份“兄妹之情”可他該為了這份情竊喜麽?竊喜自己在她心裏,仍然占了那一畝三分地。


    薑檀心垂著眼簾,她鬆開了緊攥他衣襟的手指,緩緩放到了身側,嘴角勾起一抹慘澹笑意,這笑在抓痕滿布的臉上,顯得三分猙獰,她已不是俏麗狡黠的小狐狸,如今的她,是幾欲墜入魔道的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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