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羽深深吸了一口去,撥高了聲音:“你們都聽好了,皇上的遺詔你們可有親手從匾後取出?九王爺腿疾痊癒,可是在皇上出巡之前?嗬嗬,既然皇上東渡之時,他仍是殘廢之身,又如何會寫這樣一份遺詔,傳位九皇子呢?”


    大臣們麵麵相覷,皆緘默不語,等著拓跋湛自己為自己辯護,不過不等他開口,薛羽又冷笑道:“拓跋湛那有一份遺詔,我這也有,陛下溺水,自知不起,臨死之前留下遺言,託付我送元妃、十皇子回京,聖上口立遺囑,決意立十子謀為臨朝之君,並定下來四位輔政大臣輔弼新君直至其親政!”


    譁然之聲起!


    這細碎的齟齬之聲如cháo湧來,將拓跋湛推上了風口浪尖,他眸色驟然森寒,啟開了唇:“元妃皇子何處?”


    薛羽扭身,讓出了一條路,遂即他身後走出一個眼神空洞的女子來,那女子麵上蒙著薄紗,身披素白麻衣,她的眼神沒有一絲神采,全身也像是僵硬布偶,仍有薛羽牽扯操控。


    劉紅玉隻是不甘心罷了,她本是一個無助的母親,是孩子給了她重回人世的希望,可她卻被捲入了一場奪嫡之爭。


    當戚無邪找上她的時候,枯槁的心漸漸復甦,她是宮鬥的犧牲品,卻不代表她是沒有心機的蠢笨婦人。


    如果,她的孩子成了一代帝王,她便是位高權重的太後,那麽萬木辛將會以失敗者的身份匍匐在的她的腳下,要殺要剮,要羞要辱,隻是她一句話的事。如果,她的孩子登基成帝,那麽她可以將瓏夢園毀之一炬,從此錦衣玉食,權柄無雙!


    可她是女人,她的孩子還那麽小,戚無邪是誰?他是魔頭是地獄閻王,是薄情寡義的jian佞之臣,她的設想如此夢好,除了躲過戚無邪的控製,她別無他法。


    是權欲重新甦醒了她的心,甦醒的女人永遠不會饜足,她要的很多,也很善變……


    可終究老天懲罰了她,天意奪走了她的珍寶,她再度淪為薛羽的掌中木偶,她依舊會是太後,隻是誰做皇帝已不關她的事了。


    看見元妃徐步而出,大臣們哭聲問道:“元妃娘娘,陛下真的留下遺詔了麽?是立十皇子為新君麽?”


    出言為首的是內閣閣老,徐器,他花甲之齡,鬍子一大把,忠君之心天地可表,他不管那冷冰冰的紙,他隻問先皇活生生的人,口傳親述,屍體在哪,他就信誰!


    劉紅玉點點頭,她向前走了一步,扶起了徐器,幹澀道:“是,陛下還說,徐閣老素乃大殷肱骨之臣,博聞強識,經緯之才,已欽點您為首輔大臣,輔佐十皇子登基為帝,本宮的孩子,以後就託付給徐大人了……”


    徐器吸著抖索的嘴唇,清淚嘩嘩得流,他噗通一聲又跪了下,一手抓著地裏的泥土,嚷著先帝啊先帝,不停以拳砸地。


    除了徐器的哭喊之聲,周遭靜的詭異,本還獵獵疾風,此刻卻偃了下去,突然,一聲清脆的女子嬌笑從不遠處傳來,她口齒清晰,字字狡黠:“哦?陛下親口所授,我尚且不知,你又如何得知呢?”


    眾人視線遂即望去,不看沒關係,一看險些嚇尿了,不知道何時,這晨陽門樓兩邊被銀甲執槍的士卒圍了起來,他們挽弓搭箭,寒光鐵衣,箭鏃瞄準著場中每一個人,像是一張天羅地網罩在蒼穹之上,誰敢輕舉妄動,誰就第一個到戚無邪那去報導。


    開口的女子一身純黑勁衣,銀片腰帶勒出她纖細的腰身,獺毛大氅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她麵上蒙著素白紗巾,狡黠靈動的眸子含水睇兮,她看了看懷中那明黃的繈褓,輕輕搖了搖,讓嬰孩沉沉睡在她的臂腕之中。


    劉紅玉見到了自己的孩子,她、幹澀的喉頭髮出喑啞,她掙脫薛羽的阻攔,奮不顧身的朝著她撲去——


    女子抬起玉瑩蔥段般的手指,輕輕搖了兩下,她噓了一聲:“別吵醒我的孩子,他方睡著,海上一夜漂泊,他哭得撕心裂肺,小臉憋得青紫,連喉嚨也啞了,別吵他,讓他睡……”


    一行清淚從劉紅玉的眼中流下,她跪倒在地,心像刀割劍劃一般痛不能支,她錯了,她真的錯了,她不應該貪心不足,不應該心存害意,求求上蒼,把孩子還給她,她隻要她的孩子!


    “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是我的!我才是他的母親!”劉紅玉紅著眼睛,啞了聲音。


    女子巧笑倩兮,她眸色清亮,將嘲諷之意沉在了眼底:“母親?我可不知你是誰?”


    “我是……我是儷元妃,我是十皇子的生母!”


    劉紅玉將指甲扣入了手心之中,她的眼裏模糊一片,心腸已軟成了一灘水,可嘴卻仍舊硬著、撐著,不肯承認自己其實早就一敗塗地。


    “儷元妃……儷元妃又是誰?”女子笑意愈盛。


    劉紅玉啞然,她呆呆愣在原地,一個字也回答不出來。


    是啊,她是誰?儷元妃又是誰?一個麵上蒙著紗巾來歷不明的女人,不知祖籍,不知父母門第,甚至連名字都鮮有人問,皇上喚她愛妃,臣子尊她元妃,可她究竟是誰,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劉紅玉麽?嗬,她以為她已逃出生天,其實,她仍然是那個瓏夢園裏苟且偷生的猙容鬼女,她誰也不是,誰也不識……


    一陣風吹來,吹落了她臉上的素白麵巾,譬如鬼怪的猙獰容貌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人間沒有她的落腳之處,地獄之門也未為她開啟,她遊走於鄙夷嫌棄的驚呼聲中,無措絕望攀上了她的脊背,她抬手捂著自己的臉,縮著脖子想要掩藏,躲閃不及,四麵皆是人,外人、壞人、敵人。


    在此時,一聲孩童的啼哭聲,將眾人躲閃著卻依舊忍不住注視鬼女的目光吸引了回來——隻見懷抱嬰孩的女子,輕輕扯下了臉上的遮掩束縛,將俏美清麗的臉龐露在了眾人眼前。


    一個可怖似鬼,一個俏麗如魅。


    心肝再次受到了重創,這連日來的打擊,大臣們已經不堪重負了!


    薑譚新成了個女的?戚無邪的對食兒成了先皇的儷元妃?成了新朝的太後娘娘?


    隆隆腦中一聲殷雷,一道閃電劈過,一連串的前因後果總算是想了個明白!


    他們總算知道為何薑譚新在朝時為何受盡先皇眷顧寵信,為何薑檀新會被先皇首肯賞給了一個太監,為何薑檀新在儷元妃出現之後便影蹤全無,為何戚無邪轉性避世,吃齋念佛不沾血腥……


    他們都想明白了!


    這個時候,從晨陽門裏又奔來一個人,他邁著小碎步,眼淚嘩嘩而下,他不要命的撥開了擋在梓宮之前的士兵,一頭撞上了拓跋烈的棺槨,淚如雨下,陳福九慟哭不止:“主子!主子啊!”


    額頭被血,陳福九幾欲昏厥。


    薑檀心抱著孩子,她上前一步,站在了陳福九幾丈開外處,溫聲言道:“陳公公忠心為主,老主子新主子都是一樣的,陛下遺詔有言,至此後,十皇子還由你伺候”


    陳福九抬起血絲密布的眼睛,看見薑檀心,卻絲毫不驚訝,他跪著的膝蓋在泥地裏換了個方向,朝著薑檀心所在之處,磕下頭去:“奴才叩見儷元妃娘娘,隻要娘娘不棄,奴才這一輩子,下一輩子,下下輩子,都是皇家的奴才,都要伺候皇上主子!”


    此言一出,真假儷元妃之事已黑白分明。


    陳福九素來跟在先皇身側,他知道大臣們不知曉的宮廷內聞,這是毋庸置疑的,對於薑檀心,他絲毫不存疑,而另一邊猙獰可怖的鬼女,他更是連正眼都不曾一眼,想來那鬼女隻是薛羽弄出來的幌旗!


    風像一邊倒,百官齊齊朝薑檀心跪了去,口念千歲萬福,天佑大殷。


    疾風呼號,席捲塵泥,薑檀心苦笑一聲,抬手把鬢邊的髮絲扣入耳後,將故事的前因後果婉婉道來:“龍王薛羽圖謀不軌,他以東海仙島為引,哄騙先帝東渡尋仙,在海上便私設小舟,更是在鑿穿船底,以此謀害先帝,先帝臨終遺詔所託,他歹心便起,於是擄走本宮和十皇子先行回京上岸,欲挾天子以令諸侯!”


    薛羽眼皮一跳,他臉色暗沉笑意全無,聽著薑檀心說著真假無謂的故事,他的故事本就是假,她卻已假破假,竟說成了好似真相一般,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執棋之人,卻不想細看這前後布局,原來,自己也隻是一枚棋子罷了。


    女子清朗篤定的聲音繼續傳來,她厲聲憤懣,情緒酣暢:“幸有東廠掌印提督戚公公相救,本宮得以倖免,可那薛羽賊心不死,不知上哪裏尋來這麽一個女子冒充,眾卿試想,先皇昨日沉水落難,今日便有梓宮棺槨,還是帝王儀製的金絲楠木,若非事先早有預謀,他如何做得到!”


    聽聞戚無邪三字,薛羽猛的抬起了頭,連城牆上的戚保也變了臉色,向薑檀心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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