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加快了腳步,溜煙兒躥了毓慶宮大殿,裏頭燈火融融,且竊語聲悉索,像是鬆林偃風,悶聲低沉,交頭接耳。


    近來儲位之爭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勢,眾人已到了糙木皆兵的時候,一點風吹糙動,他們心裏便猶如鼓錘!


    這趕在皇上不在叫大起兒,大夥心裏都存著疑慮,莫不是要出什麽事兒了吧?!


    倏地,殿門自行關了起來,一列侍衛“趵趵”跑來,他們整齊劃一的將整個毓慶宮大殿圍了起來。


    刀劍出鞘之聲是武將們熟悉的,是文官們膽顫的,他們在殿裏見此番突變,更是惶恐三分!


    出了什麽事了?


    像是為了應人所答,內閣次輔王孟捋著鬍子走了從殿內走了進來,他清了清嗓子道:“宮外有謠諑大起,言吾皇東渡之船遇上海上風浪,已是船骸沉浪,再無影蹤了!”


    眾官兒一聽,下一刻便是慟哭聲起,他們跪倒在地,捶胸頓足,哭得如喪考妣,痛不欲生:“皇上啊……皇上啊……”


    “哈哈哈哈”


    見此景,王孟不禁高笑而起,眾官見他非但不悲,還笑成這樣,不禁怒上心頭,急赤白臉的大聲嗬斥:“次輔大人!萬歲駕崩,你為何敢笑?!”


    “哈哈,笑?笑你們自詡腹笥豐盈,有王佐之才,慧公之見,說什麽挽狂瀾之即倒,扶大廈之將傾,竟不知道積毀銷骨,三人成虎,人言可畏的道理!”


    “你這是……什麽意思?”


    “嗬,意思?戶部侍郎劉嵐庭,我且問你,我隻說船骸沉浪,可又說陛下安虞?”


    “你……我……”


    “你帶頭嚷嚎哭泣,口口聲聲說陛下龍馭賓天,狼子野心可窺一斑!眾位僚佐不辨jian善,竟由著小人牽著鼻子走,太過有負聖上多年信任!我且說一句,陛下壓根就沒有下海,此番東渡尋仙隻是一個圈套,讓敵人自投的天羅地網!”


    眾人止了哭泣之聲,不由麵麵相覷,有的暗自鬆了一口氣,有的陰沉著臉很是失望,有的眼珠轉動,心憂急躁,還有得呆愣麻木,不知所謂。


    “陛下深居九重,洞鑒萬裏,今朝廷有委政權jian,私通後宮女權,國政日非,更是欲行逼立此等大逆不道之舉,陛下現在已趕往金鑾殿除賊,請各位大人在此處稍等片刻,等陛下凱旋而歸!”


    話畢,王孟便甩了官袍袖口,站到了一邊殿柱跟前,他紮撒著手,背靠著主子闔眼小憩,冷峻的臉褪去一層文臣羸弱的書生之氣,更像是沙場陶澄英雄骨的崢嶸將軍。


    確實,有的時候,政場比沙場更為血腥陰鷙。


    有些人心照不宣,他們隱藏在官員之中,彼此互通有無,眼神交流,四下敲定之後,他們偷偷擦過人群,推門出了大殿,藉口一聲出恭便一路小跑出了毓慶宮。


    逆風狂奔在逼仄的冗道之中,青磚紅牆隨著風一路拋之腦後,他們腳跟發虛,呼哧呼哧喘著大氣,口鼻之氣讓寒意凝成白色水霧,臉頰幹燥,唇齒開裂。


    他們是戚保心腹之臣,或是萬皇後多年培植的線人,又或者是馬嵩曾經的黨人。他們名字不同,長相各異,性格也迥然不同,但此刻他們被一根繩子上的利益綁在了一起,弒君奪位,除了一條命交付,他們必須成功!


    他們逆風狂奔,隻為趕去金鑾殿通風報信,希望一切趕得及!


    眼瞅著巷道到了盡頭,再過一道儀門便是金鑾大殿,他們幾乎要做了那力挽狂瀾之人!


    可他們終究是敗了,當冷風中那嗖嗖嚆矢之聲傳來,他們再發覺這是局中之局,已經是晚了……


    薑檀心一襲純黑勁衣,銀片腰帶勒出她纖細的腰身,獺毛大氅禦寒擋風,隨風搖動的纖毛撓過她的麵頰,沉下了她銳利如箭的眼眸。


    高高站於宮巷儀門之上,她手握麋筋虎賁弓,挽出一輪滿月,遂即從腰際的箭囊中抽出三支穿革利箭,扣弦拉弓,氣沉丹田,她喝了一聲“殺”!


    她身邊的暗衛們齊齊動手,一時間銀光如月影泄下,在夜空中拉出一道決絕的弧度,she穿了他們的喉嚨,將這些巷道裏的官員,齊齊釘在了宮牆之上。


    這是戚無邪走時留給她的弓,他說權作當日碼頭決戰,她撿漏勉強救下他後的禮物。


    她婆娑著手裏的弓,這把弓集天下之練材,以烏號之拓,燕牛之角,荊麋之筋,河魚之膠為質,它適合女子開弦,弓力不重,但綿勁十足,照樣遠she百步,近she入牆三分。


    眸色漆黑,卻燦若星辰,戚無邪既已縱橫捭闔,統禦全局,那麽她便替他來做這嗜血女修羅。


    第一批自投羅網共有五人,一個不落的全給釘在了牆上,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又來了第二批,他們憂心之前的人為何毫無消息,生怕局勢有變,所以也沖了出來!


    地獄大門為其敞開,在他們看見那幾個被釘在牆上之人時,他們傻了,在他們看見儀門上笑得張揚的女子時,他們怕了,在寒光沒體之時,他們連悔的機會也沒有了,血色印染,倒在了地上。


    薑檀心鬆手,垂下了she弓,她抬起手指數著一具一具的屍體,口裏喃喃:“一、二、三……”


    那空靈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她麻木清點,身後的暗衛們不由寒意上脊,心中感慨有思:果真夫妻相這種東西,不是扯淡的。


    薑檀心仰首望了望天際下沉的明月,一絲晨曦拂曉漏下幾點清明之光,她手托下顎,勾起了一抹冷笑道:“天亮了,是時候上路了”


    *


    戚保和萬木辛,帶著坤寧宮那三百個白馬義從沖向了金鑾殿,他們要拿到藏在大匾後麵的遺詔——無論上麵寫的誰的名字,那都不重要了。


    白馬義從寒光鐵衣,眸色深深,他們腳步速度很快,卻動作很輕,一路包圍了金鑾大殿。


    戚保身披戎甲,腰際別著一把圓月寶刀,他踏著白玉台階,威風淩淩的登上了璿璣露台,萬木辛鳳袍端持,儀態萬千,她緊隨其後,一同步上了。


    身披狼皮大氅,戚保振臂一揮,氅披應聲而起,掀起了一道疾風,將火把上的火焰躥高了三分,火燒得劈啪作響,灼人之意迫人眼目。


    “聽著!皇上已遇海難,龍馭賓天,國不可一日無君,江山在肩,黎民在心,廢署政務之責有違天授,上順天意,下載民意,今本王代執天子權柄,取出遺詔奉後嗣繼位!”


    “慢著——”


    說話的是太簇,他慢悠悠從金鑾殿廊下的陰影裏徐步而出,陰測測看著這嘴裏仁義為國,背地裏皮裏陽秋,一劃一道都是明沖橫搶的強盜!


    戚保並不認得此人,隻當是戍衛殿門的禦前侍衛,他冷冷言道:“你敢攔我?”


    “不敢,隻是皇上當日庭諭有言:遺詔當由禮部、內閣、司禮監共同取出,當眾宣讀,不知戚將軍這私兵強闖,師出無名,意欲為何?”


    “庶子小兒,你也配質問本王?”


    他從腰際抽出了寒刀,直逼太簇麵首,一刀劈下,撲了一個空,他腰下一挺,橫劈右斬,不叫刀口染血他誓死不休。


    “戚將軍!殺雞焉用牛刀!”


    萬木辛盯著黑黢黢的鏨金殿門,陰沉著臉孔,語意不善。


    戚保冷笑一聲,手中卻刀鋒不頓,他撲著朝躲閃之人追殺而去,一道冷光堪堪從那人側首劈下,一絲鬢髮悠悠落地,戚保喘了口粗氣,看著他閃至一邊,卻露出了身後的人來——那人一襲黑色大氅,裏頭一件素白錦袍,她麵上遮著一層薄紗,正冷冷的看著他。


    心下詫異!元、元妃?


    她怎麽會在這裏?


    戚保愣了,薑檀心卻不怔。今夜,是她唯一次扮上劉紅玉的裝束。


    在這大半年時間裏,她幾乎天天在東廠煉獄窩著,為了不泄露身份,一應吃食物件都有小魚辦置。她將自己的名字暫時從這人世間抹去,讓她也做一回兒瓏夢園生死無門的鬼女。


    所有一切的蟄伏、隱忍、背負都會是有代價的,終於等來了這一天,她肆無忌憚的挽箭殺人,逆風狂奔,並且傲骨錚錚的站在萬木辛和戚保的跟前……


    這種感覺好極了。


    萬木辛蹙下了眉頭,她抬眸緊緊盯住了她的眼睛,女人之間目色膠著,一個清冷霍然,一個猜忌疑慮。


    末了心下顫抖的懼意一絲一縷攀上了萬木辛的後脊,涼意入骨,她素手一揚,高聲厲嗬:“魂靈作祟,此乃妖婦,殺了她!”


    白馬義從受命刀光出鞘,其聲如激越清泉,又如虎嘯龍吟,錚錚作響,餘音不止。


    “寡人看誰敢!”


    此聲從金鑾大殿中傳來,喉頭滾雷,隱怒勃發,聲繞龍藻井渠,十分空洞詭異。


    話音方落,隻聽“吱呀”一聲,殿門緩緩開啟,殿中漆黑一片,未有點燭亮燈,唯有龍藻井渠上的透氣天窗,瀉下一道道清明的拂曉晨光,那斑駁的光影打在了拓跋烈的額前的十二冕旒之上,辰光耀眼,氣勢威嚴萬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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