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麽?”薑檀心追問。


    “像……像是摔得”小魚猶豫了很久才道。


    “摔得?應該不是摔得吧,我覺得……好像是什麽咬的”


    “那算是蚊子咬的”小魚將她的衣衫重新攏了起來,不忘關照一句:“入夏蚊子多了起來,奴婢有一籠香餅,晚上點起來,既能安神助眠,又能驅趕蚊蟲,晚上我便為姑娘點上吧”


    蚊子?九重地淵還能有蚊子?這也太扯了吧,她抬手扣起了衣襟,覺著這個動作有些熟悉,腦中片段閃過,快得一瞬而已,下意識再想去尋,已經如指fèng流沙,毫無蹤跡了。


    “不用了,我一會兒要回浮屠園”


    “姑娘,這是督公的意思,這幾日請姑娘留住東廠離恨天”小魚說得很慢又很細緻,這短短的一句話,深意綿長。


    薑檀心沉默良久後,才向她投去一個清冷正色。


    小魚點了點頭道:“今日金鑾殿叫了大起兒,寅時便開了禦門聽政,京城在職正四品以上文武官員皆要當場,皇上廢太子了”


    平日裏金鑾謁見或是衙門點卯都算不得禦門聽政,隻有到了軍國大事、儲位爭懸之時,方由內庭叫大起兒。


    薑檀心坐上了一邊方桌繡凳,等著小魚把戚無邪留給她的話聽清聽明。


    南呂扮上拓跋烈之後,他發了第一道矯詔:釋放拓跋騫,廢除太子之位。


    不單單是廢了拓跋騫,他定了帝王生前不立太子的祖法,隻將寫有儲君名字的遺詔擱在金鑾大殿的匾額之後,並告誡子孫世代遵守。


    一來再無拓跋騫這種嬌生慣養,自小聽從阿諛奉承,跋扈猖狂的太子,二來也可遏止大臣爭做太子班底,肆jian植黨,危害皇權穩固,再無馬嵩這等禍害幼主的國臣jian佞。


    此番一來,大臣們除了私底下押寶,麵上兒忠的隻有一個主子,對著哪個皇子都得客客氣氣的。


    這下這群政場賭徒犯了難,雖說這拓跋烈雖然子嗣綿薄,但萬皇後還春秋鼎盛,馬家又如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誰說太子廢了後,那遺詔上寫的就不是他的名字了?人畢竟是正宮嫡子。


    還有那拓跋湛,這麽多年來不顯山不顯水,一直是羸弱身殘的閑散宗親,隻知他有門人騷客隻知清談誤國、揄揚大義,卻不想這一朝政局一變,將他也擺在了公平競爭的起跑線上。


    朝廷九王派的一夜崛起,也讓後知後覺的大臣意識到了這個九王爺蟄伏已久,心思膽識皆無凡品。


    宦海沉浮,廟堂波詭雲譎,廢太子黨樹大根深,那九王府也未必就門庭冷落了。


    古語有雲,錦繡添花無用,雪中送炭可貴,曾經叩閽無門的不少中立黨轉而投身九王之門下,朝廷徹底兩黨分立,齜牙咧目,語涉譏訕,明刀暗箭的直較勁。


    *


    這麽此長彼消的暗鬥了半月時光,拓跋湛又尋出了一件事,這事雖涉及後宮,但卻也在朝廷嫌棄軒然大波,像那隕石落池隍,徹底攪亂了這暗湧叢生的政場之水。


    皇帝立了一個不知來處的女子為儷元妃,此女子紗綢半掩麵,隻留下一雙眼睛,空靈靈的看人,渾身上下透著一絲詭異。


    儷,伉儷之妻,元,結髮之妻,這兩個字落於梧桐枝上,已是鸞鳥,鸞鳳鸞鳳,將她擺在了萬木辛的前頭。


    可這位元妃似乎一點兒也不開心,她閉口不言從未目染笑意,一雙眸子混沌,像蒙了塵得珍珠,泛著一層拒人千裏之外的啞光。


    此人是誰?為何如此隆寵優渥?後宮如沸水滾元宵,一個個全炸了鍋,朝廷上的官員也無不猜測萬分,直到皇帝一日攜她上了金鑾殿,扔下了一句戳人心刀子的話:“元妃有孕,若誕皇子,寡人賜名謀,奉若皇嗣,大赦天下!”


    這句話很有分量,皇子可以很有多,皇嗣隻能有一個,拓跋烈雖未言明這個還不知道男女的腹中疙瘩就是下一代江山的主子,可“皇嗣”兩字已如勾心利爪,牢牢攥住了百官的心。


    哪裏殺出來的陳咬金!


    比起一頭霧水、各自猜度的局外人,坤寧宮暗室的萬木辛和戚保,心中自是明白非常。


    隨著元妃的出現,一個人便消失了,且這雙眸子如此令人熟悉,也是刻在萬木辛心底的名字,無論是沈青喬、劉紅玉、亦或者是薑檀心。


    宮廷寂寞流連舌齒之間,當日薑檀心大醉暖閣之事孰能隱瞞?她那日親自到的幹清宮殿外,陳福九既說皇上服食情花丹,屋中又隻有薑檀心一人,再看拓跋湛痛不欲生的神情,她當時已心裏門清兒。


    兒女情長如刮骨之刀,她本不問拓跋烈的風流之事,可這小妮子一次便有了身孕,不等她發現便以成了萬眾矚目的儷元妃,成了後宮妃嬪之首,幾乎與她平起平坐,即便不問拓跋烈的寵愛,光是麵子上,萬木辛也恨不得活剮了她。


    她一身金紅鳳凰紋浣花錦衫,鳳儀萬千逶迤在地,負手踱步心思暗沉,倒是一邊坐靠在太師椅上的戚保,轉著拇指上的虎頭金銅指環,看著十分淡定,他抬眼掃了她一眼,輕嘆聲開口:“你且放心,充其量不過肚子裏的一塊兒肉,帶不帶把兒還很難說,再者說,你覺得咱們會在她生產之後動手麽?”


    萬木辛停在當下,她冷聲一哼,嘴角露出一聲譏笑:“動手?隴西王以為是動什麽手,弒君逼宮哪個不是踏錯一步便粉身粹骨的勾當,你我準備皆無,如何動手?”


    戚保站了身,他攬過女人的肩頭,咦得一聲,哈哈笑道:“當年三軍陣前招降納叛,氣勢萬鈞的鮮卑萬木辛去哪兒了,這逼仄紅牆把你的銳氣和膽識都磨礪光了,成天和女人鬥,和子嗣鬥,破釜沉舟的崢嶸去哪兒了?”


    萬木辛臉色一變,嘴唇翕動卻吐不出一個字,是,當年的她一無所有,背離了母族,背叛了漢室江山,她的心被仇恨掩蓋,被不甘驅使,她深愛的男人說她是個好女人,但他不能娶她!


    她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淚,他說她好,可她若真的好,為何不能愛她,又為何不能娶她?


    他的眼裏隻有國家,隻有山河千萬擔,黎民心頭重,他的心那麽大,大到能載山能吞海,卻為何不能給她萬木辛留下一分心壤?


    好!一將戍戎邊疆,信念為國,那她要是毀了捆綁他一生的忠君大義,國家都沒了,君主也死了,那麽他可否帶她卸甲歸田,再不理金戈鐵馬,黃沙折戟?


    為他遠嫁鮮卑,為他背叛舊國,為他引兵來犯,兩軍交接時,她卻見到了相伴他的妻兒,謊言、敷衍、輕視、仇恨一瞬間燃光了她所有理智!


    她要毀了他,肉身碎裂隻是解脫,她要他遺臭萬年,將他曾那麽引以自豪的忠君忠主、澤被蒼生,變成這個世上最大的笑話!


    身體難以自抑的顫抖,回想往日因果,每想一次,便要耗竭全部的心力,她幾乎不能自持……戚保見狀上來相扶,卻被她冷冷推了開,她螓首微偏,真得不想再看到那張她曾深愛、又刻骨痛恨的臉。


    萬木辛沉出一口氣,麵色蒼白。


    是,她的恨已將自己燒成了灰,再沒有當年的意氣,恨一個人,滅一個國,毀他一生,斷他子孫,她還能做出什麽事來,她還有什麽刻骨的感情支撐下去?末了最後,她隻是一個女人,曾經為愛入魔的女人。


    戚保扶上她坐上了位子,他以為眼前的女人在擔心當下的局勢,不由啞然失笑,他將手撐在桌案,沉著開口道:“萬壽節陰兵之事東廠已查出了眉目,嘁,什麽陰兵還魂,不過是一出障眼法,那些死士當日藏在皇宮底下冰窖裏,那博山爐裏的香也有問題,是誰做的今日你該眼睛雪亮,嗬,難為他多年蟄伏隱忍的心思,那一招苦肉計真把本王糊弄了過去”


    “你是說……拓跋湛?”


    “自然是他,你看廢除太子位之後,九王黨一夜林立朝堂,都是平日不顯山不顯水的悶葫蘆,六部都有他的人,而且皇帝這兩日也特旨授了不少缺位官職,麵上打壓廢太子黨人,暗中提拔九王黨”


    萬木辛聞言皺了皺眉,心中暗自思忖:若拓跋烈知道九子並不身殘,且有一較高下的雄心大誌,遺詔寫他的名字也不無可能。


    戚保將她憂心的神色收於眼下,釋然的朗笑一聲道:“勿要掛心,我還沒有說完,皇帝調動的職位皆是文職,雖是要緊,可並不阻礙全局,隻一個缺位的調動入我眼中,你可知是什麽?”


    萬木辛抬眼望去,等他後言。


    戚保笑了笑,伸手在茶盞裏一浸,往桌案上寫了兩個字:“九門”


    “九門提督?”


    “沒錯,九門提督此番破格提拔了一個兵營將領,你猜是誰?”


    “……”


    “哈哈,是西山健銳營,馬淵獻治下方小斌!皇上這一出棋局,你可算瞧得清楚?麵上兒提拔了九王黨,打壓了廢太子班底,可一到重要的位置,卻安插了這麽個人,意味深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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