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檀心掃一眼地上的馬淵獻,之後扭頭,看向了緊緊拽著師兄衣角的小姑娘,魘魔消褪,到了郝無能的身邊,她隻是一個懂撒嬌會依賴的女娃娃。


    瓷娃娃也看著她,淚水流淌,嘴唇扁下,她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踉蹌蹌的走到了薑檀心的跟前,無聲一笑,她擁住了她,將臉貼在她的胸口,讓四溢的淚水洇在衣襟之上,她柔聲細語,稚嫩輕聲喚道:“姐姐……我卜錯了,我一直以為你死了”


    薑檀心猶如點擊,渾身一震,她不可思議的看了看胸前那梳著兩個發鬏的小腦袋,轉而抬眸看向了郝無能,薄唇翕動,吐不出一個字。


    郝無能鼻下嘆息,他點點頭道:“她是薑禪意,一次雲遊我在百越部尋到了她,之後她一直跟著我,此番回京,也是將她帶回給你,也算是完成了你對我多年尋母尋妹的囑託”


    指尖顫抖,薑檀心抬起手,撫上了她的發頂,濕噠噠的還沾著水,觸手生涼。


    她的心像是被手撕扯,痛苦難當,這裏一切的血色漫天將她的眼睛遮蔽,她看不見妹妹在哪,她的眼中隻有鮮紅,一片鮮紅。


    “禪意……為什麽?”


    “姐姐難道不知道麽!我以為你知道,你既然殺得了馬嵩,為何不殺戚無邪!”


    戚無邪眸色刻骨森寒,他不自覺攏起了手指,尖銳的指甲劃過掌紋線,將指甲fèng隙裏的血汙扣在了手心裏,似乎隻有這樣,他才說服自己給拳頭緊握一個理由!


    幸好,薑檀心已經聽不見了,她身後的血染透了衣袍,腿腳無力,心力憔悴,像是被抽走一瞬間的力氣,厥倒在地……


    夷則心下驚訝,霍然上前想要去扶,卻沒料到一襲殷紅擋在了他的身前,戚無邪單手一扣,攬上了薑檀心的腰肢,將她打橫抱起後,便頭也不回的向碼頭之外走去。


    戚無邪背影孤傲,袖袍逆風張狂,他的喜怒無人可猜,他的心更是沒人能懂,可偏偏在此刻,他自己卻把自己看了個通透。


    他的情愫是懸崖邊的土,隻因為忍不住前進的腳步,故而崩塌,碾碎為塵。


    *


    薑檀心足足昏迷了整三天,她新傷舊傷,內傷外傷,何止一個慘字了得,行宮裏拘禁的大夫此刻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他們日夜在她的病榻前轉悠,其間且也有烏龍之事的發生。


    戚無邪負手站在門外,聽著屋裏盡是薑檀心幹嘔之聲,還有大夫溫切的關懷言語:“沒關係沒關係,這是一定要經歷的,吐出來對身子好”


    門外某人越聽眉頭皺得越緊,直到那大夫滿臉笑盈盈的推門而出,見著他就捧手作揖,迭聲到:“恭喜督公賀喜督公!”


    他還等著戚無邪關切的問下一句:“本座何喜之有啊”他好繼續作答,可左等右盼都不見他反應,抬眸一瞧險些沒嚇尿了,這、這督公的臉怎麽那麽黑啊!


    “我、我……”大夫咽著口裏的唾沫,心虛的後退,他摸著身後可依靠的東西,直至退無可退才頂著頭皮道:“屋裏的姑娘,吃了我獨家秘方,已經、已經把胃裏頭積壓的水吐出來,想必明日便可醒來,我是來跟督公報喜的”


    戚無邪冷笑一聲,胸口一團慍火轉瞬即逝,嘴角不由自主的牽起,但麵上還是喜怒不變的淡薄樣。


    甚是無謂的哦了一聲,便打發大夫下去了。


    戚無邪並沒有進去,也沒有坐在她的床榻,探額凝視,絞帕照顧,更沒有湯羹相喂,溫語柔柔,他有別的事情要做,首先便是端了這一鍋淮州貪瀆的大小蠹蟲。


    算是為君分憂,算是為國除害,最根由的原因,怕是因為他不舒服——有個人為了操持這幫子蛇鼠蠅狗,已經傷成了這副德行,欠下的債,總歸是要統統還回來的!


    他輕聲道:“太簇,夷則”


    瞬間,兩人便閃身進了跨院,太簇坦然的捧手,恭敬垂立,倒是夷則有些不太自然,他的餘光掃向緊閉的房門,捧拳之時,頭也垂得十分低。


    “今天還有人登門麽?”戚無邪不緊不慢的問道。


    太簇這幾日打點行宮一應事務,比夷則要熟稔的多,他躬身道:“自從戴偉剛徐晉介死後,淮州百官安分了很多,雖然對外宣稱是前朝餘孽造得殺戮,可畢竟那日到場的官員不少,口口相傳,膽戰心驚”


    太簇這話不假,淮洲碼頭那場戲,又是十船爆炸,又是岸口屠殺,戴偉剛就那麽死在了戚無邪的手指下,那是不少人睜著眼睛看見的!一任巡撫就這麽死了,卻沒有一個人想到去追求戚無邪殺人之罪。


    他們隻是膽寒腿抖,深怕下一個就輪到了自己。


    行宮本來登門之客絡繹不絕,即便戚無邪無暇接見,或是有言在先,仍是送來各色風味吃食,金銀賄賂,更有甚者連淮河名ji也給送了來。


    可碼頭一屠之後,半個人影也沒有了,他們隻顧著在家裏大魚大肉,山珍海味,老婆孩子熱炕頭,把這輩子未了的心願全給了,數著指頭過日子,再看見第二天的日頭,都覺得是上天的恩賜。


    戚無邪聞言冷笑一聲:“照著帳簿,涉案人員全部緝拿,就關在行宮後院,本座的眼皮子底下,有幾個抓幾個”


    太簇心下有些疑問,不過還是捧了捧手道了聲:“是,屬下遵命”


    他見主上有留下夷則的意思,便先行告退了,一邊走一邊摸著自己的鼻樑,心中盤算:抓人是小菜一碟,不過是一些弱不禁風的瘦老頭,隻是那帳本雖說是證物,可並不是官員親手畫的押,完全可以說是偽造誣陷的,且法不責眾,這麽一堆人,如何徹查?


    執行命令是暗衛的第一要領,他雖心裏有疑,卻也無條件相信著戚無邪,快步走出跨院,調集人手,抄起鎖鏈枷子,朝著各大小衙門而去。


    太簇走後,夷則一直沒有抬頭,他迎不上戚無邪的目光,雖然那隻是他心中的隱忍,但多年的忠主之心,還是讓他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戚無邪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涼薄的口吻中難得有一絲溫意:“你盡力了,本座知曉,到了淮州這麽些時日,還未曾回家?門外備下了本座的禮,放你的假,走吧”


    有些受寵若驚的抬眸,夷則哽了一聲:“主上……”


    擺了擺手,戚無邪撣了撣袖袍上的褶皺,理得十分認真,他半闔著眼,深意不辨:“你是暗衛,但本座的謝意,你也大可受著,隻此一次,並無後例”


    他垂下袖口,勾起那抹一如往常的邪魅笑意,因為以後,由他護著她,再不假他人之手。


    *


    官員最害怕的日子到來了,他們正跪在佛堂裏磕著頭,下一刻抓捕的官兵們就衝進了門,脖子上一個枷鎖,他們雙手刨著地上的土,哭爹喊娘,卻還是讓人拖進了牢房。


    平日裏應酬寒暄的僚佐,此刻再無官階之分,再無資料之較,他們都是一具怕疼怕死的肉身凡胎,在閻王手裏顫顫發抖。


    關押了一日後,有個十分詭異但聽起來不錯的消息,傳到了他們的耳朵裏——戚無邪的帳本遭竊了,偷了之後直接撕了粉碎,丟在了後牆根,戚無邪正怒火衝天叫人一張張拚上去呢。


    誰?是誰?太有膽量,太他娘有魄力有智謀了!


    這造福全淮州官員的事究竟是誰幹的?


    他們不拜菩薩了,統統開始跪拜那位不知姓名的英雄豪傑,他能混入行宮已屬武功卓犖,有能在戚無邪的眼皮子底下偷走帳本,簡直堪為神人,末了還能如此豪氣的撕成了碎片,除捶胸頓足的敬佩,已無太大的言語了。


    戚無邪再猖狂再狠辣,他終究是聖上下派的上差,為了查案認據而來,那本來就不算是鐵證的帳本,如今也叫人撕了幹淨,現在證物皆無,那麽多人關押著,用不著幾日,他恐怕也不得不放人了。


    大傢夥鬆了一口氣,開始抖腳嘮嗑,捧手寒暄,排起了官位資歷,賠起了諂媚笑顏。


    直至鹽道衙門鹽運使讓暗衛單獨叫去了,大夥的心才重新提了去,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那位老兄回來了,他額頭盡是冷汗,了眸色霍然,欣喜之色難以言表,一看就是混好了的說,忙追問:“如何如何?”


    他哈哈一笑:“莫慌莫慌,督公找我說了一通話,憑著我多年在官場上混跡,人話鬼話,但凡話裏有話的,我一準兒能號準他的脈!”


    “少廢話,趕緊說重要的,督公到底啥子意思?”


    “嘿嘿,此番證物已毀,督公隻好回京復命,他說那帳本是前朝餘孽嫁禍,更是弄出一場碼頭血案,殺了戴撫台和徐知縣。”


    眾人一聽大舒一口氣,原來督公也有無可奈何之舉啊,他們撫這胸口,暗自定下了心,卻不料那鹽道使又開口了:“不過嘛,你們想,東廠從來不是一個清水衙門,督公注重排場,那些靡費奢華,哪樣不需要本錢?他的金銀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俗話又說了,京官不外放,窮到能賣坑,好不容易下一趟淮州,不收點炭敬冰敬,這像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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