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來的端著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呷著手裏滾燙的茶盞,遲來的也不緊不急,聽著周遭悉悉索索的竊語之聲,四顧著那些因緊張搓著手,原地躍躍欲試的三幫夥計。


    三方火併,不死不休,非得爭叫一個好歹出來。


    老大董老虎生得好似鐵打一座,肌肉和鐵疙瘩般一坨一坨的頂在肩膀之上,他隻穿了一件粗布馬甲,露出壯碩的身體來,站在樓船的前頭,迎著上船的鹽商貴客,他不斷作揖捧拳,笑聲憨然。


    倏得,他眼風一掃,瞧見了一個身影,忙不迭的下了甲板,躬身迎上:“馬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海涵啊!”


    他一臉諂媚,但也隻知此人是出手闊綽,心有四海的北方大皇商,並不知其乃馬嵩之子,馬淵獻。


    馬淵獻稍作易容,粘上了一點鬍子,他換上了一身灰簇低調卻不失華貴的錦衣綢袍,負手身後徐步而來,他隻朝董老虎頷了首頷,便當作見過了禮。


    由董老虎迎著,他走上了最大的那隻樓船,一把紫檀盤根羅漢大躺椅擺在了寬闊的甲板之上,其上軟毯引枕,檀木置手,三屏攢框,雕工精細盡仿淮河上百舸爭流的繁榮之景。


    馬淵獻一撩袍擺,逕自坐了上去,眺望著著看似平靜,其中暗cháo叢生的淮河水麵,不緊不慢道:“我的那十船貨可有準備妥當?”


    董老虎連忙應承:“這個自然,鹽幫行事,您且放心,我既然做主收了你的銀子,一定按照約好的時間出船發貨,不敢延誤分毫!”


    他答得很有信心,一來是給馬淵獻聽的,二來也是給自己鼓勁。


    別看董老虎四肢強勁,就以為他腦袋簡單,其實他胸有野心,欲做這整條淮河的龍頭老大。


    鹽幫素來隻走官鹽,一輩子都和鹽打交代,規規矩矩的營生,本本分分的賺錢,這是老祖宗定下的幫規。


    可他不這麽想,四海之大,能者居之,鹽幫幫眾千人,堂口分布遍及整條淮河口岸,大小船隻百餘艘,又有好幾百年的行船的本事,這樣大的家業,為了區區運河淤堵,便要餓了肚子,這太不像話了!


    老二鑽進了錢眼子,一心隻想與鹽商狼狽為jian,走一些私鹽餬口,老三雖說是幫主的兒子,可在他眼裏就是個光屁股玩兒泥巴的混小子,成不了大事,他董老虎要做的,是控製這整一條淮河的航運,不受製於朝廷,儼然要做一代水上霸主。


    恰逢繼任大典之前,馬淵獻來尋他,自報家門,言是北方有名有姓的皇商,專做瓷器古董的生意,今兒從南邊百越搜羅來十船珍貴古董,隻等運往京城。


    本是一次頂號的生意,且也他開出大價碼,要求繼任大典大日開船,這麽一大批貨,除了鹽幫董老虎,這兩淮一代,還真得沒人敢應。


    董老虎為了做一票大的,第一個破了鹽幫的規矩,為自己繼任幫主頂上一梁子,他滿口答應了他,貨已裝船,都靠在了碼頭上,隻等繼任大典結束,楊帆開船。


    碼頭人聲嘈雜,幫眾人頭攢動,挨著擠著湊著熱鬧,馬淵獻勾起一抹殘酷的冷笑,似是而非的道了一句:“都是一些易碎的,小心……輕拿輕放”


    *


    薑檀心同夷則趕到碼頭的時候,繼任大典已經開始了,第一樣便是要祭祀河神。


    望著那高高佇立在水麵中央的木欄高台,她手裏緊攥著一份鹽幫的相邀請柬,不自覺得將它揉成了一團,她恨恨咬著牙齒道:“天災水患,古來常事,難道殺了一個娃娃來敬獻給所謂的河神,淮河就能永保太平了麽?!”


    夷則眸色深深,緊抿著唇,心也是火氣一大把,他一把將薑檀心拉直角落,伸手去解自己的捆縛腰帶,迅速道:“你我先將衣服換一換,熟識你的人多,我怕你被認出來,一會兒我去救人,你躲在人堆裏”


    夷則脫下自己的衣袍後,伸手就往薑檀心的腰際而去,忽然意識到男女有別,手頓在了半空之中,進了不是,退也不是。


    別過眼,薑檀心抿了抿唇,坦然的用手指一攪,毫不扭捏的勾開了腰際袍帶,她振袖脫出,讓夷則穿了上——這是在京城裏照著男裝做得,尺碼本就有些大,如今讓夷則穿起來,勾勒身子,熨帖剛好。


    河上之風瑟瑟涼意,薑檀心搓了搓臂膀,隻有一件單薄的裏衣,難免凍得慌。彎腰去勾夷則的衣袍,誰料想她眼風一個鎖定,見易名揚朝著這裏揚著手跑了過來!


    她瞪大了眼,心有所焦,抬眸和夷則投來的疑惑視線相膠著,她一咬牙,霍然欺身而上,藕臂勾住了他的脖頸,將臉也一併貼了上去,唇堪堪停在了他的嘴角邊。


    她能感受到手下夷則那僵硬的身軀,頗為無奈的壓低了聲音,迅速滑過一句:“有人,你是薑檀心,配合”


    夷則懂了,他指節動了動,似有猶豫的扶上了懷中人的腰肢,觸手的柔軟溫熱,不由指尖發顫,他僵持著胸膛之間的距離,任由風吹鬢邊碎發,撩亂心弦。


    易名揚明明見到了那個隻身獨闖鹽幫門檻兒的小人,不想跑近一看,險些沒臊死他,青天白地,人湧如cháo,他怎敢尋得一處船與船的夾fèng空隙,就幹起這等有傷風化的事來!


    易名揚拍了拍胸脯,暗自慶幸,幸好方才沒有出言喚他,讓人知道他跟他是認識的……嘖嘖,還好還好,快走快走。


    裝作不認識,易名揚蹙著眉頭,神色像吃了蒼蠅一般噁心著,他低著頭,誓死不打擾的快步離開。


    見人走了,薑檀心才鬆開了夷則。


    她驚訝的發現他憋氣憋得滿臉通紅,往他胸膛上拐了一記手肘,她好笑道:“呼氣,再憋就憋死了!”


    夷則不發一言,他隻是狼狽的別開眸子,扭捏著背過了身,迅速收起垂在身側落寞的手指,任由涼風吹拂掉指尖上的那一點溫度。


    “小五!”


    薑檀心突然一聲驚叫,惹得夷則迅速抬眼,順著她的手指向河麵上的高台望去——隻見小五由一大漢挾持著綁上了高台上的桅柱之上!他似乎厥過去了,單薄的小身子讓麻繩捆成了粽子,小腦袋毫無力氣的耷拉著,不知死活。


    她的心狠狠的被揪了起來,咬著嘴唇,眸色晶瑩,她親眼看著高台上的大漢從高台上傾倒下一桶一桶的火油,由著木板的fèng隙滲透,順著木柱子一路流下來,在水麵上匯成了一灘水油。


    “我去!”


    夷則決聲果斷,他按下薑檀心的肩膀,給與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提步便走。


    身形靈活的閃過堵在路中央的閑雜人等,他衣袂不沾不碰,像鬼魅遊走於人世fèng隙之中,他拿出了東廠暗衛至好的身手,眨眼便掠到了離著高台下最近的船板之上。


    此時,悠悠之聲從台下的祭壇傳來:


    “混沌初開,幹坤始奠,氣之輕請,上浮為天,氣之重濁,下凝為地,天地骨血為雲河而已,生黎敬獻,河靈之佑!願山水糙莽,水雲魚鱗,願旱雲煙火,涔雲撥水,願土返其宅,水歸其壑,願波瀾毋作,糙木歸其澤!願四海波平,澤被永蒼生!”


    洋洋散散一片酬神賦,辭藻堆砌,筆墨淵海,措詞無可挑剔,可致以所用卻是如此的卑鄙之極!


    薑檀心緊攥著拳頭,一瞬不動的盯著高台上的動靜,隻見那大漢跪伏於地,等酬神祭詞唱念完畢,他從高台之上攀著交錯的木欄而下,跳進了下頭接應的小船之中,執槳推出幾丈外。


    他拾起腳邊的火棍子,用燧石一擦即燃,舉著火把他振臂一呼,引得周遭之人掌聲一片,他掄起胳膊往木台一角扔去——火把恰好卡在了木樁和橫欄的夾角,火勢像一條火龍,繞著火油,一圈一圈兒躥上了高台!


    夷則當機立斷,他一掌排開了擋路的鹽商,將三兩個丟下了河,縱身一躍,腳下疾風而起,踩著浮在水裏掙紮起伏的鹽商腦袋,他蹬蹬蹬三下,飛身而去,舉臂一摟,抱上了另外一側火勢未及的柱子!


    與火龍比速度,夷則手攀腳蹬,身手極為利落的往上攀去……


    薑檀心急在原地,她左手攥著右手,骨節煩著青白,正如此刻火燒油煎的心情一般,她一瞬不動的盯著夷則不斷向上的背影,心中默念:“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便在此時,她依障躲身的船艙裏發出了篤篤的敲打之聲,唬了她一大跳:這不是裝貨的貨船,怎麽其上有人?


    她凝神屏氣,耳廓一動,追著風勢細細聽去——喑啞的嗚咽之聲,還有低聲嗬斥的聲音,前者她不得而知,後者她分辨清明。


    是徐晉介!


    他怎麽會在這裏?


    薑檀心秀眉一顰,咬了咬牙,她腳一跨,從縱橫相連的木板踏上了船甲板,她推了推艙門,貓身進了去。


    船艙裏除了由粗糙木板釘起來的木箱子,並無人影,船艙逼仄空間狹小,整個置入眼下,並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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