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先下去吧,好好安置送來證物的人,寡人事後再賞。”


    本不知戚無邪這一眼含義為何,乍一聽皇上提起了東方那個混小子,馮釧不知怎地,心裏就有隱隱的預感——戚無邪那剜肉刮骨的一眼,莫不是衝著東方來的?


    *


    京城落地砸坑,敲定了委派欽差的人選,這事兒小道傳得比廷寄更快,一個晚上,便飄過了淮河,來到了戴偉剛等人的耳朵裏。


    聽聞欽差是戚無邪,江南炸開了鍋……


    膽小的涉案縣官,將官印奉在衙門大堂,然後收拾家當,老婆孩子一大車的跑了。稍微有點理智的,知道跑也跑不過東廠緝補的官兒,集體手牽著手,一塊兒痛苦著,三跪九叩的爬上了山中寺廟,將貪瀆來的金銀全捐作了香火錢,跟菩薩又是哭又是嚎,隻求能在閻王手裏保住一條小命!


    徐晉介本就是個慫包軟蛋,連假裝清廉私下貪瀆的辦法,也是從戴偉剛那照搬照抄的學來的,他甚至連戚無邪的名字都念不順溜,這特娘的火燒屁股,一聽東廠活閻王要來收拾他了,一時想不開,用褲腰帶上了房梁,還好發現的早,讓他老婆給救了下來。


    戴偉剛也慌,隻不過他背後有人頂著,一日三餐照著祖宗伺候著,希望這位手段謀略皆甚於他老爹的馬公子,能指明一條苟延殘喘的活路。


    月色清輝,明月一輪高照,他靠在水榭長亭裏,轉動著手裏的玉扳指,多年從戎的將軍氣度,讓他脊背很直,腳步很重,背影巍峨沉靜,過隙的風吹不動他鬢邊的一絲碎發。


    “馬公子……這麽晚了還不歇麽?”


    戴偉剛隱情的捧著一碗奶子糖梗粥道後院尋他,藉機也想問問他的打算。


    馬淵獻立身不同,隻是淡淡掃了他一眼,冷笑一聲:“你慌了?”


    跳過毫無必要的寒暄,他一句話直擊戴偉剛心窩,刨出了他心中的煩心事,戴偉剛放下了粥碗,繞道了他的跟前,愁眉不展,連日陰鬱讓他憔悴衰老,眼角熬得通紅:“馬公子,老夫與你父親相識一場,多年承蒙馬相蔭蔽福澤,才有這一省巡撫的位置,這一把老骨頭可是為了馬家熬的。馬相雖然去了,可皇上畢竟是看中馬家的,還有公子您,還有太子妃啊!”


    嘆了咽口水,戴偉剛再接再厲:“皇上自私綿薄,太子年輕不懂事,可東宮之位無虞,聖上萬年之後,太子妃重用外戚,且又是水漲船高的權柄門庭吶。此番您就給老夫指一條明路,這,這戚無邪,可怎麽對付啊?”


    馬淵獻冷冷掃了他一眼,轉著扳指的手垂了下,他不緊不慢道:“戚無邪,你們道他人間閻王,手段狠絕……可畢竟是血肉鑄身,也是一顆寂寂凡心,人無完人,他戚無邪也有自己的弱點。”


    “弱點!”戴偉剛睜大了眼,似乎聽見十分驚訝的事。


    “嗬,從前沒有,不代表現在沒有。當日帝君山生死局,他義無反顧赴了酉蘇的情邀,即便心裏再加厭惡,他還是去了,這不像他往日做派,一切出人意料的改變,才是他真正的弱點。”


    戴偉剛聽得雲裏霧裏,一句不明白,不過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弄明白了,他隻求一個答案,迫切的追問道:“戚無邪怕什麽?”


    “一個女人。”


    馬淵獻顯然不想多談,他袍袖一甩,逕自轉了個身,背向皎潔月光,一抹冰冷的笑意暈開嘴角,正氣十足的五官不然一絲邪氣,比起戚無邪,他仿佛是陽世裏的正道,而另一個隻是陰間邪氣十足的妖魔魑魅。


    自古邪不壓正,這是馬淵獻的自以為。


    他抬起了手,點了點眉心,沉吟後方道:“我記得,鹽幫的繼任大典是不是快到了?”


    話鋒轉得太過,戴偉剛一時間還沒意識,醒過悶兒後忙不迭的點頭:“是,鹽幫那個老不死總算是踹腿西去了,他底下三個徒弟,各領一堂,為了這幫主之位廝殺的是一片腥風血雨,究竟花落誰家,到現在也沒拚出個明白答案。”


    “你的賭籌是誰?”


    戴偉綱尷尬一笑,卻也不能不認帳,鹽幫素來以仁義忠君為本,世世代代為國走船運鹽,才有了現在的局麵,老幫主七老八十,脾氣倔得很,運河淤堵,不少鹽商花兩三倍的價格請鹽幫走販私鹽,老頭子寧願一幫都餓著肚子,也絕不走一船私鹽。


    可上頭的梁畢竟是老了,壓不住下頭竄起來的賺錢心思,三個徒弟各有主張,老大張狂,聚集著一幫心腹,隻想全麵接盤,自己管自己的創出一番天地,讓鹽幫不單單隻是搬運的力氣奴隸;老二心思詭詐,與鹽商勾結,一心想要謀取私利;老三嬉鬧不成正形,難堪大任,雖然是老頭子的嫡親兒子,可實力上遠不如兩個師兄來得雄厚。


    鹽幫大清洗,來日當家做主的是誰,涉局的都想分一杯羹,站隊投錢,勢不可少。


    戴偉剛幹笑兩聲,答得模淩兩可:“公子心思,還猜不出我的賭注麽?怎麽,這鹽幫同戚無邪又有什麽關係?”


    馬淵獻笑了笑,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紙,他兩手一夾,挪到了戴偉剛的麵前:“上麵的東西一樣一樣備齊,我保你性命無虞,烏紗俱在。”


    戴偉剛一聽,兩眼放光,他興奮的接過,借著月光湊近了一看,這一看將他嚇得夠嗆,這、這……他抬起驚恐的眼睛望向馬淵獻,咕咚咽下了一口唾沫。


    *


    清一色走舸鳴鑼開道,後頭樓船旌旗招展,精飾豪華,戚無邪的船一如既往的騷包,他的排場更是派頭十足,堪比帝製。


    水天一線,船帆點點,浪高三尺,波濤起伏,戚無邪所在的艅艎乘風破浪,破開的浪花如千朵萬朵的白蓮花直向遠方蔓去……


    一襲紅袍屹立船殼板上,戚無邪背手與後,青絲張狂,兩岸青山綠樹,敗花不綴,遠處即使淮州碼頭,他居高眺望,可見碼頭迎跪百官多如牛毛,浪花逐浪,映著萬點金光,映入深色的眼眸之中。


    船隊靠岸,跪迎的官員被這排場嚇傻了眼。


    本以為戚無邪奉為上差,至多孤身一人來到淮州,掄起東廠暗衛雖然身手狠辣,卻無法以一敵百,他至少是沒有兵的……卻沒想到戚無邪此番帶了一支水軍艦隊而來!


    走舸開道,艨艟隨後,樓船上盡是手握鋼槍的兵丁,滯後的艅艎威儀無雙,帶著氣勢洶洶的霸氣,震懾了在場所有官員的心,這次……恐怕是真的要完蛋了!


    士卒一列列下了船,分列碼頭堤岸的兩邊,將跪在地上的官兒包了個嚴實,不少膽小的已開始瑟瑟發抖,舉著馬蹄袖不斷擦著額頭上的冷汗。


    艅艎靠岸,厚實的踏板咚得一聲砸在了碼頭的泥地上,撲騰起一陣灰石,官員屏息低垂著頭,由戴偉剛為首跪在了最前麵。


    戴偉剛一直低著頭,不敢抬起來,直至眼簾中出現了一雙赤玉履靴,暗繡著齜牙裂目,張牙舞爪的麒麟之獸,他咽了口唾沫,不著痕跡的縮了縮脖子。


    “戴……巡撫”


    輕飄飄的聲音從腦袋上傳來,涼薄入骨。戴偉剛口齒不清,連聲應下:“是、是,見過上差,見過督公,見、見過鎮國侯……下官率領江南府道縣官員跪迎上差蒞臨,一共六十八人,兩人未到,請上差大人垂訓示下!”


    “嗬,這裏隻有本座一個人,戴大人這一口一個的,是在喊誰?”


    “下官……下官……”


    戴偉剛好歹也縱橫官場十數載,說不得圓滑通竅,狡詐如狐,總是也是經歷過些風浪的,即便是拓跋烈禦駕親至,他也有應對的吉祥話,無奈對著這人間閻王爺,說什麽錯什麽,不說什麽少什麽,總之在他麵前,把自己當成一個笑話,那就對了!


    冷笑一聲,戚無邪骨手一抬,屈著指節敲了敲戴偉剛的頂戴,不大不小的篤篤之聲,聽著叫人心口發涼。


    敲罷,他不執一言,甩了袖袍逕自走了。


    戴偉剛一愣怔,這是什麽意思?可是頂戴不保的意思?


    便在這是,河上一陣冷風吹來,恰好繞過他的脖頸,鑽進了他後領子裏,這種感覺無異於讓刀架在了脖子上!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腿軟得更站不起來了。


    淮州知府徐晉介一湊頭,忙不迭爬身起來,一把攙著他站起,也是懼色滿目,膽戰心驚:“戚無邪怎麽帶了兵來?可是聖上的意思,要拿我等了?”


    “噓,你倒是小聲一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看看他的風聲!”


    “哎,自從當了這淮州知府,我就沒過個一天安穩日子!”


    “滿手摟銀子,腳底就得踩著刀尖子,沒這個膽子,趁早滾蛋,走,隨我去駐蹕行宮。”


    徐晉介嚇了一跳:“行宮,戚、戚無邪要住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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