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西因其認錯人強暴了馬雀榕,所以丟了一顆眼珠,夷則問他恨不恨,他卻說命都是主上的,留一顆眼能認路就成,別全廢了,不然他就不能幫主上做事了。


    所以,夷則從不懷疑戚無邪在他們這群人心中的分量,從前的那個夷則,他究竟怎麽了?


    “好了,再往深處的事,我說出來就是大不敬,現在找到薑檀心才是當務之急,我進去回稟主上,南呂你跑了一天先去吃飯吧,夷則,你確定還要在這裏跪著?”


    收回眼神,夷則堅定地點點頭,那日薑檀心坐在浮屠園門外一夜,他也在園裏守了一夜,第二天明明是他當值左右,戚無邪卻並沒有找他,逕自找別人去了,這等於默認了要他跟著薑檀心,一路悉心守護。


    跟著她躥了半天大街,又是修泥人又是買豬蹄,好不容易進了廣金園,他才有時間喘上一口氣,在茶攤要了一碗水喝。


    便就是這麽一晃眼的時間,她就坐上馬車跑沒了影,夷則尋絲問訪,隻知道最後她去了聞香樓,為何而去,之後又去了哪兒,無人知曉,尋了整整一天毫無下落,他愧疚難當回來領罪。


    “這是我的錯,我該受此罰,心裏會好受一些”


    這個倔巴頭的脾氣,太簇無奈一嘆,暫且也管不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蹬蹬邁上石梯往正堂暖閣而去。


    屋裏暖意融融,戚無邪衣襟大敞,側臥羅漢床上,他青絲墨散,懶懶舉著一側書,另一手支著頭,頗為散漫慵懶。


    眸色寡淡,一瞬不動得盯著書冊,他的思緒在遊走,書麵兒上的字,他一個也讀不進去。


    太簇垂手立在一邊,他暫不出聲,不是因為怕打擾戚無邪看書,而是他明白今個的主上與往日不同,不在表麵,是在骨子裏。


    他刻意偽裝的太過生硬,連外人都能瞧得出來,分明是擔心的,卻仍是裝得一副寡情的淡薄樣兒。


    “尋找了?”聲如剜骨刀,輕悠悠無甚力道,其中的寒意令人畏不能持。


    “還未,隻是查到了聞香樓”


    言進此處,三分已夠。


    戚無邪聞言嗤笑一聲,冷冷刻骨的寒意沾染著鼻息而出,往敞開的衣領裏鑽去,瞬間縈繞周身。


    他從床榻上坐起,一手握上了胸前的襟口,手腕一振,紅袍翻飛!衣袍攜風疾勢,高高被拋向空中,遂即鋪天蓋地罩下滿目猩紅,一如某人此刻心中那不被承認,卻尖銳存在的怒火……


    赤著上半身,戚無邪鎖骨深陷,肩胛是一彎絕美弧度,衣料下的身軀本來瞧著有些消瘦,可真當一絲不掛時,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的精瘦身材,尋不出一絲缺陷,骨肉勻稱,魅惑十分。


    他手臂一抬,抄起掛在一側的黑色緊身衣袍,唰一聲,瞬間衣料上身,被炭火燻烤得火燙的緞麵覆上他天生有些微涼的皮膚,烘然暖意,遊走在軀。


    嵌著幽冥綠石的玄黑袍帶腰間一係,勒出窄腰長腿,這樣的戚無邪,不復往日魅邪妖冶,多了一分淩厲的決絕。


    血色幹涸,本就會從觸目殷紅,變成令人壓抑的赤黑——極致的紅,深淵得黑,地獄兩色他皆可駕馭。


    “主上……您”


    戚無邪一步一步走下樓階高台,透著死寂的涼薄,站在了太簇的跟前,他輕蔑一笑,薄唇開合:“他不配本座艷裝以待,從前如此,如今也是”


    “主上要去聞香樓尋他?”


    “自然不是,本座是貴賓,他自會派人來迎”


    背手在後,戚無邪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的邪氣猙獰令人頭皮發麻,他逕自推門,闊步而出。


    幾步之後,他站在夷則跟前。


    戚無邪眸色一凜,眯著眼看了他半餉,喜怒不變道:“留著你的命,隨本座來”


    太簇一直跟在戚無邪的身後,聽他下了特赦令,霍然上前了一步,攙著夷則站起身——這腿再跪下去,怕是要廢了。


    不等戚無邪走出浮屠門,先讓太簇打發的南呂重新跑了回來,他手裏捏著一份燙金華貴的請柬,小跑著到了戚無邪的跟前,單膝點地,捧上東西:“主上,聞香樓的夥計早晨送到東廠煉獄的請柬,屬下方回去了一趟,於是一併取了過來。”


    修長的兩指夾起請柬,金粉銀麵兒紙,筆觸細膩得畫了幾從清雅寡淡,卻形似情花的妖蓮,戚無邪心下嘲諷:畫得皮毛卻不描骨,不倫不類,自取其辱。


    懶懶掃了一眼請柬上頭的字兒,瘦金體一筆一劃寫得極為認真,上書:“情花之主親啟,生死一局帝君山下,親承謦欬,務必賞光,癡人酉蘇敬邀。”


    薄唇微啟,喃喃之下是涼薄入骨的輕視:“酉蘇……”


    戚無邪輕笑一聲,指尖一彈,請柬從他的指尖急速落下,撲呲一聲,金粉埋入灰塵之底,清秀的字體湮沒為塵,它們沒了金銀為襯的底氣,隻有低入塵埃也要掙紮出癡心相付的一片情之執念。


    *


    還不到生死局的時間,薑檀心依舊被困在房間之中。


    錦繡座墩上,她坐蓐針氈,四目環顧之下,眼風瞥見桌案上那張臉譜麵具,心中咯噔一聲,從腳心升起的焦躁之意令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如果女公子是奔著戚無邪去的,那今日生死之局,想必他也會到場吧?


    無奈自己麵帶臉譜,不能以真麵目示人,她又無甚信心戚無邪能依著身段把她給認出來。且最要命的是,即便是認出來了,他督公身手再好,也抵不過這場麵上一把一把火銃的威力,貿然相救恐也為難……


    正當她心思婉轉之際,門口的鎖落了。


    擺弄了一陣,隻聽一聲刺耳的門栓摩擦聲,大門開啟了一條fèng,昨日的那個大漢探進半個腦袋,待尋到人之後朝她露出一笑:“丫頭,到時辰了,咱們該走了!”


    不置一言,薑檀心抄起手邊的臉譜麵具,往臉麵上一扣,然後往腦後係上綁繩,好整以暇一番,迎著他走出了門。


    重回喧天熱鬧的賭局大堂,人聲鼎沸,呼聲一片,興致勃勃的賭徒掏出滿身的金銀在櫃檯上兌買籌碼,你爭我搶好不熱鬧。


    徐步走著,她用尖銳的指甲戳著自己的虎口,將恐懼掐在手心之中。這樣的動作,讓她不禁想起戚無邪曾對說過的話,他說:痛著卻不會死,如果不痛,怎麽證明活著?


    她心顫膽寒,那麽如果連痛都成為奢侈的時候,又該是怎樣的一種絕望?


    ……


    抬眸四顧,身側之人皆對她避而遠之。


    熙熙皆為利往,在這樣一群視生命為糙芥,利慾薰心的醜陋賭徒間,她迷茫奔走,掙紮逃竄,卻仿佛怎麽也跑不出孔方兄那四四方方的錢眼孔。


    隻有孤身一人,她的後脊背微微發涼,她想念那股幽然冷香,想念某個人涼薄的後背,如果他在……如果他在……


    尋不見他,薑檀心眸色黯淡,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笑意,心下感嘆:泥娃娃已經補好,可也許,她連當麵拿給他的機會也沒有了。


    肩後有人一推,她跌進了後堂。


    *


    待她站穩後抬眸,眼前與她一樣麵帶臉譜,脖繫著數字木牌的“賭籌”大約有六七人。


    他們有得靠在牆邊,攤開著手哆哆嗦嗦吸食著黑膏子,來麻痹自己;有得左手按著右手,蹲在牆角,將頭埋進膝蓋之內,表情猙獰;還有得目色呆滯,已是十足的半個死人,他中了蠱毒一般受人操控,無血無肉的空皮囊。


    薑檀心警惕著打量他們,一步一挪的站到了最邊上,比起他們的身形健闊,五大三粗,她就愈發顯嬌小瘦弱,不堪一擊,即使是全憑運氣的生死搏殺,那些人也完全沒有將她放在眼裏。


    運氣又如何?六個人的生死賭局,你若膽顫手抖放過了前頭之人,那麽毋庸置疑,你必死無疑。


    到了時辰,賭客紛紛從外堂湧了進來,昨日贏錢的今日照樣飢腸轆轆,興奮難隱,昨日輸得也依舊躊躇滿誌,躍躍欲試。他們倚著身份籌碼各自占領這個的地方,唯獨不敢去碰設在正中央的兩處雅座。


    直至鑼聲響起,今日正主姍姍來遲,酉蘇骨扇在手,月白袍衫裁出頎長的身形,他姿容艷絕,疏眉遠山,眸中煙波含睇,刻骨風流,看得出今日他有準備的細細妝點了一番,笑意清淺的從門外走來。


    台上嶸白見人,朝其躬身行禮,而後向其餘的賭客言道:“這是白某的東家,今日為諸位助興,東家也押了賭籌在場——白銀五萬兩!”


    眾人唏噓不已,果真是大家手筆,不同凡響!


    酉蘇扇骨在手,笑著紮了一圈兒半截子禮,算是盡過東主之儀了,他撩袍落座,翻起茶盤中倒覆得兩隻小茶盅,素手輕抬,提起一壺香茗茶爐,斟茶滿水,自行一杯,又替未來之客倒了一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宦妻,本座跪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糖元燉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糖元燉肉並收藏宦妻,本座跪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