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參見……”有人拿捏架子,一手拎著血紅蟒袍,不緊不慢地欲要行禮。


    “免了免了”


    拓跋烈擺手免了他的禮數,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寡人問你,以你東廠的耳聰目明,能查清薑檀心的背景家世?寡人懷疑她是薑徹之女,是否屬實?”


    唇下一勾,幾分懶散之意攀上戚無邪的嘴角,薄唇微啟:“世上有個劉紅玉足矣,若不是血脈親緣,如何九分相似?皮囊做得了偽,脾性卻不同,這點,陛下您更清楚”


    皺著眉頭,拓跋烈暗嘆一聲:“寡人早該想到,隻是馬嵩曾說薑徹的女兒早已死在百越部了……可恨他竟敢欺君”


    目露詫異,眸色流轉,戚無邪裝模作樣地掩了掩嘴,邪笑道:“原來陛下不知?臣以為,沈青喬會將她受其脅迫入宮之事訴與陛下的,哎,隻為子女,無關風月,那不如刑場隨夫同去,也省了陛下的一場傷心”


    拓跋烈雙目一瞪,震怒不已,馬、馬嵩、馬嵩他竟欺主如此!


    當年他還天真的以為沈青喬是自願入宮,將常伴他的左右,即便她從來不笑,也不和他多說一句話,他也權當她是因國破喪夫,心灰意冷,來日定會被他感動,重新振作。


    卻不想她原是受人脅迫才承歡龍榻!


    她的賭咒怨恨,他的癡情一片,原來都是一介降臣的手段謀略,挾幼子,脅女人,這等顏麵盡失的事,乃是堂堂內閣首輔所做之事麽?!


    將拓跋烈的神情收入眼底,戚無邪懶懶一抬眸,眸色清冷:“薑檀心是馬府官婢,又扮成小太監隨太子妃入宮,一局三環,太子爺不甚聰明便由他去,陛下又何必再上當?”


    “你的意思是……”


    “稚子年小,不明真相,薑檀心本無辜,隻有馬嵩罪極”


    風輕雲淡的拋擲,一波三推的置於死地,戚無邪始終拿捏著拓跋烈的心思遊走,一步一步帶他走到了憤怒的深淵之側。


    作為帝王,他被臣子玩弄與股掌,作為男人,心愛的女人受其脅迫虛與委蛇。江山、女人,拓跋烈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個耳光子,恨在了骨子裏。


    馬嵩,無論殺了你會有什麽後果,寡人此次絕不容你!


    拓跋烈眼角燒得通紅,嗜血瞳孔一縮,寒光大盛,他儼然恢復了執掌萬民生死的帝王霸氣,喉頭滾雷,風雨欲作,他冷聲道:“馬嵩要死,幹淨體麵的死,寡人的意思你明白,至於該怎麽做,那是你們東廠的事!”


    帝王表明了他的態度,賜予下一柄殺人無度的尚方寶劍,東廠本就猖狂無情,如此一劍在手,那馬嵩即使十條命在手,也經不起一夜揮霍。


    “臣……領旨”


    稍一屈身,便算行過了禮,戚無邪寬袖一抖,旋身往輅車外走去。


    “無邪!”


    拓跋烈喊住了他:“這些事你一早就知道,為何現在才說?”


    眼眸半闔,眼瞼投下的陰影,遮掩眸中一閃而過的情緒,涼薄之語在口,真待傾唇而出之時,是自己都不經意的溫言,他淺聲道:“從前的戚無邪,不曾遇見薑檀心”


    拓跋烈聞言一愣怔,狐疑滿眸,遲疑試探道:“你……對她?”


    自顧一笑,戚無邪坦然:“陛下放心,臣是貓,不沾葷的貓”


    如其所說,他是貓,不食葷的貓,也是自負獨行的貓,他是極為自我之人,喜歡看著獵物精疲力竭、生不如死的樣子,有些人,死就是解脫,活著,一無所有的活著才有不甘悔恨,才有艷羨毒怨。


    馬嵩懼死?不,他不會,他怕得是身敗名裂,是權柄俱失,是金銀不在,是花甲古稀,萬事成空從頭來!


    戚無邪不屑,他不屑用這樣的手段謀得皇帝的金口死刑,但他還是這麽做了,不是沒有耐心,也不是一時衝動,他隻是在欣賞某隻小狐狸心思布局的同時,願意為她備下一份水到渠成的果實。


    太子與內閣私謀,結黨徇私,其罪不比內臣結交外放武將、意圖江山來得輕,但太子畢竟特殊,馬嵩也是老樹根深,若皇帝心中不想殺人,再大的彌天大案,他也有本事擺平,若皇帝有心取其首級,那麽三兩毛毛雨,由他個畏罪自殺足矣。


    拓跋烈自嘲一句,淡淡擺了擺手:“是寡人多想了,陳福九可有將寡人的話帶給你,對於那件事,你意下如何?”


    “陳公公跟在囚車後頭跑,臣還未曾見過”


    “也罷,你本是封爵在身,這也屬大事一樁,雖不能請你父親為你做主,寡人親口隻會你也是應該的”


    聞言,戚無邪眸色一深,不著痕跡的半闔眼皮,掩去一道腥冷眸光。


    “你本是封王之後,戚保隻你一獨子,誰料想送你入宮做了宦官,戚家無後寡人也甚為可惜,但饒是這樣婚事還是不能少得……這個,你們這樣的成婚管它叫什麽來著?”


    “陛下,是對食”


    “沒錯,就是對食,一同做個伴,互相照料一番,等過了年紀寡人也可以從皇親貴戚裏挑選一個孩子過繼給你們戚家,算是寡人了了對你們戚家的一份愧疚……”


    話未完,拓跋烈先看了一眼戚無邪的臉色,他還同往日一樣,天大的事兒皆是一副淡漠無謂,說是漠不關心,其實是盡在掌握。


    拓跋烈慍色上臉,頗有些微詞,這樣的突如其來的婚事,戚無邪卻淡定以對,讓他有些失了麵子,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後道:“薑檀心雖為女子之身,但寡人還打算以宦臣的身份留她在身邊,所以對食之事,若你願意,寡人三年之後再為你正名”


    嗤笑一聲,戚無邪樂了,他寬袍揚起,玉骨之手擋在鼻下,嘴角高揚,從胸膛傳來悶悶的笑聲,不同於往日的涼薄邪魅,這樣由衷的笑意泠然,拓跋烈也是第一次見到。


    “你、你笑什麽?”


    “自是笑好笑之事,陛下您何時聽過臣畏懼人言?對食罷了,男的、女的、就是和一個太監,也無有不可,不必三年之後,臣隨時娶她”


    這會兒子連拓跋烈也笑了,是了,這種俗世人言戚無邪一向無懼無畏,他還樂得挑戰底限,不過是兩宦男男對食,那又如何,天子欽賜之婚,普天共知,一起讓這禮教森嚴的教條見鬼去吧。


    “哈哈哈哈,好,寡人早該知曉你的脾性,如今還有一事,你願娶她,可若她不肯呢?”拓跋烈偏了偏首,頗有一副看好戲的嘴臉。


    “先有賣身憑契,一切早已註定”


    啪一聲,拓跋烈一掌拍上桌案,遂即哈哈大笑開:“好,寡人這就為你們挑選日子,金銀花銷都由寡人給,不過有個要求,婚後她不能住你那兒,寡人會修繕浮屠園給你們,以後你們就住在宮裏”


    戚無邪抬眸瞥了一眼拓跋烈,不著痕跡滑過一抹輕蔑之意,他瞭然道:“臣,知曉了”


    *


    幹清宮


    軟禁在幹清宮內的小暖閣,除了每日半個時辰的門庭散步時間,薑檀心幾乎一步都不得踏出這四四方方的錦繡房間。一日三餐供應不缺,山珍美味,時節瓜果,有些是地方新貢上來的,隻要幹清宮有,她地方也會有。


    隻是這樣與外界斷絕聯繫的日子太不好過,她的網早已灑了出去,正等著收網,像如今這般舉步維艱,毫無辦法,不經讓她灰心挫敗,焦慮萬分。


    這個時候,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還不夠強大,她一時風頭無二的煊赫權柄,是拓跋烈滿心歡喜的賜予,隻要他收回,自己將會有身後掣肘,有些事情也無法得施展。


    有了這次經驗教訓,她早已暗下決心,即便這次僥倖讓馬嵩逃了脫,她也不會再追著人滿耙子揮打,她需要扶植自己的力量,鞏固自我基石——拓跋烈是刀,戚無邪是刃,但她若自己無盾,刀劍無眼,容易反噬主人。


    坐在梨木圓桌邊,她素手斟茶,聽著水聲擊飛杯壁,綻出清香縈鼻,她暗自沉下浮躁的心境,闔目隻品香茗。


    心靜之下,耳力比平日好上三分,耳郭輕輕一動,幾丈外的腳步聲飄然入耳。


    不似尋衛隊的趵趵之聲,也不是送飯小太監的細碎腳步,此人十分沉穩,是個練家子,以至於明明下盤紮實,卻行步如風,步履輕快……最重要的是,有那麽一絲熟悉之感。


    薑檀心還在暗忖此人是誰,門外已起了響動。


    “咚咚”兩聲響,那是腦瓜子撞上腦瓜子的聲音,接著是刀鞘落地之音,薑檀心皺了皺眉,小心貓在朱紅鏨金闊門之後,看著門扉吱呀被推開,卻良久不見有人進來。


    風吹門隙,呼呼作響,不想五月了還有這樣的寒風。


    薑檀心往門外走了幾步,柔荑輕抬,扶在了門框之上,她探頭往外一瞧,隻見門口兩個守衛儼然交疊著倒在一塊兒,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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