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出手裏最後一份新聞稿之後,霍與馳麵向同事們,鼓勵道:“各位辛苦了,晚餐就近訂酒店,我請。”


    這是城市的黃金地段,在這種地段的酒店,吃什麽已經不重要了,好不好吃也另當別論,這些都不是重點,什麽規格什麽價錢才是重點。


    麵對這位以空降兵姿態商人的新總監,有年長姿態的同事低低笑著準備敲詐了:“霍總監請的第一頓工作餐,不上五星我們不去啊。”


    男人笑了,垂手插在口袋裏,四兩撥千斤,“那是當然,明天各位手上的新聞稿,不上頭版我不收啊。”


    被反將一軍,眾人都笑開了,同時心底都有點數了,這位斯斯文文的霍總監看起來話不多,很好親近的樣子,內裏藏著的手段,嗬嗬,還不好說呢。


    “小許,”叫了聲助理,霍與馳指示道:“開車送同事們去酒店吃飯,帳款結我在我名下。”


    聽到他這麽說,一旁的同事們紛紛訝異。


    “總監,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嗎?”


    “霍總監,你不去,我們這頓算是為你接風的晚餐也不好吃了啊。”


    霍與馳笑了下。


    “這次不行,下次吧。”男人簡單的解釋道:“警方在現場的搜救行動還沒有結束,我留下來跟蹤一下新聞。”


    “哦……”


    這下子,連隊伍中的老同事們都對這個空降總監有些另眼相看了。有經驗的製作人都知道,現場後續就是充滿花樣鏡頭的存在,跟的好,所製作出的新聞稿分量足以和第一首頭版相抗衡;而根的不好呢,那就純屬浪費時間,自討苦吃。


    一想到這是個苦活累活,立刻有踴躍分子提議了,“讓總監留下來,這怎麽好意思,還是我們派人留下來跟一下吧。”


    “對啊。讓對現場熟悉的人留下來。”


    “哎,程倚庭,就你吧,我看你的新聞稿字數最多,刷刷刷好幾頁,你對工作最有熱情了啊。”


    程倚庭:“……”


    忽然被點到名的程倚庭愣是沒回過神,心想這事能用字數多少來定嗎,有沒有職業精神?啊,有沒有職業精神?


    咳,可惜,人民群眾採納意見的方式從來都是少數服從多數,於是一來二去,這事就這麽定了。而剛才堅定要留下來的霍總監呢,現在更是堅定的要留下來。開玩笑,讓程倚庭一個年輕的姑娘留在第一間加班,作為一個體恤下屬的總監,這像話嗎。


    於是,最後就造成了這樣一個令程倚庭最不想見到的局麵:她和霍與馳,今晚要留下來,加個班。


    “給,”一份便當塞進程倚庭手裏,霍與馳在她身邊坐下:“抱歉,今晚隻能請你吃這個。”


    “不用,”程倚庭接下便當盒,拿出零錢包,做出了一個掏錢的動作:“多少錢,我付給你。”


    “把錢收起來,”霍與馳沒有收錢,坐下吃飯,連語氣連表情都是斯文不的:“不是我請你,是工作餐,明天公司後我找財務報銷。”


    他說的話,程倚庭不知道是真是假,一如當年他說愛她,後來又說不愛了,程倚庭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透過便利店的玻璃牆看過去,程倚庭看見玻璃上自己樣子,表情有點冷。


    他對她說:“有一次在酒店,看見你和你先生也在用餐。”


    她沒有興趣繼續這個話題,“是嗎,抱歉,我沒有看見你。”


    兩個人遂沉默,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還是霍與馳開口了,“你曾經一直想買的那本《純粹理性批判》德文原版,在一個機緣巧合之下我買到了。如果我送給你,你會拒絕吧。”


    程倚庭聽到他這麽說,有一個瞬間她有些失意。同從前那個少年比起來,此時這個霍與馳的聲音分明是深沉的,或者說,是老。嗬,多可怕,程倚庭想,霍與馳怎麽可能是一個甘願服老的人。


    “啊,”她撥弄著手裏的便當,安靜地吃:“不用送我,我會拒絕。那本書我已經看過了,家裏的書櫃也已經有了這本書的全部版本。”


    她曾經個唐涉深講過這個故事。


    大學時,她為雜誌社打工寫稿,遇人不淑受到公司前輩排擠,一篇接著一篇的稿件往她身上壓。她不反抗不代表她不會反抗,於是在又一次通宵趕稿後,程倚庭和公司主編有過這樣一個對話----主編:“程倚庭,你的稿子呢?”


    程倚庭:“主編,我昨晚看到有一個故事,是這樣講,康德寫一本書,朋友勸他早些完成,可是他本著宅男的本性和知識分子的優柔寡斷,還是拖了搞。這一拖,就拖了二十年。後來,他終於寫完了這本書,由於拖稿而有的深思熟慮使得康德終於,一、舉、成、名。”


    主編:“所以呢?”


    程倚庭:“我要拖稿。”


    主編:“……”


    這個故事的結尾是大歡喜,主編被程倚庭這種年少人的意氣和稚氣的反抗方式逗笑了,同意了她的拖稿要求,並且笑道:“程倚庭,你是第一個敢對我講小故事要求拖稿的人啊,說起來,你那個小故事是哪本哲學野史上看來的?”


    後來程倚庭有時也會想起這段往事,自己都會被自己青澀的稚嫩樣子所笑到,但當初她對著唐涉深講起這段過往的時候,程倚庭記得分明,講到最後,她的眼底,是一片水光。當唐涉深沉默地抬起手指擦掉她眼中的水時,才叫她明白原來是她哭了。


    因為這個故事,不是她從野史裏看來的,而是霍與馳告訴她的。還有那些徹夜趕稿的通宵時光,陪在她身邊的人,隻有一個霍與馳。


    “他為我寫稿子,發生了很多小故事。”她這樣告訴唐涉深:“為了湊字數,經常用疊詞,形容天邊的雲彩必定要用"一朵一朵又一朵",這樣字數才夠多,很傻吧?”


    唐涉深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把她整個人擁入胸膛,她就這樣把眼淚鼻涕一股腦兒全部擦在了唐涉深價值不菲的襯衫上不再言語。


    後來某一天,程倚庭無意間訝異地發現,書房裏的櫃子裏放滿了康德《純粹理性批判》的全部版本,她衝進浴室裏問唐涉深怎麽會買這本書,也不管sec的泱泱唐總正光溜溜地站在淋浴器下正衝著澡,就這樣被她看了個夠。


    男人慢條斯理地關了淋浴器,一個伸手,冷不防把她一把拉進浴池,笑得很無害,說:“你免費給我講了一個小故事,我就免費幫你找本書而已。”不過如果你現在要求在浴室裏支付報酬給我,我也是接受的。”


    想起這些事,程倚庭心中有暖意。她知道在那一回,她是被一個男人疼惜著,盡管那個交唐涉深的男人,在她看來難以捉摸,甚至危險。


    霍與馳靜靜聽她講的這些,吃完便當,收拾了一下,給出評價:“你嫁了一個好男人。”


    “是嗎,你也這麽認為?”程倚庭沒什麽表情,這樣不痛不癢的評價她沒有興趣:“不過,也對,女人至要緊是嫁得好。”


    霍與馳站起身,淡淡道,也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


    程倚庭放下手裏的便當勺,用餐巾紙擦了擦嘴,好好收拾了自己一番,這才抬眼看住了眼前的男人。


    她眼裏平靜無波,口中說出的話卻分明是,字字千斤重。


    “霍與馳,你想和我,做哪一種關係的同事?”


    就在這一刻,霍與馳明白,她長大了。


    程倚庭不再是那個,受委屈時抿著唇連飯都吃不下,非要用自身證明是一場徒勞的女孩了。


    是這樣的,沒有一個女人會在情場中身受重傷後還學不會長大。


    霍與馳知道自己這樣的評價十分刻薄,但他已經對她做過一件最為刻薄的事:丟棄她,以至於之後對她所做的一切刻薄之事都變得沒有那麽難以接受。他這樣的人,用一場丟棄來令女人被迫長大的男人,說到底,是該殺的。


    “我們之間的同事關係,很簡單。”


    他緩緩開口,措辭間也沒有太多猶豫,世間一切搖擺與不安對這個男人來說破似乎都是無關的。


    “有利、尊重,該有心機時也有心機。坐在我這個位置上,希望你工作出色,但相對的,我也會提防作為下屬的你太過出色,有時候,甚至會不擇手段打壓你。同樣,你麵對我,動機亦可不用太純,你有能力,如果還有能有手腕,你亦可不擇手段向上爬。”


    程倚庭駭笑,“說完了?”


    “對。”


    程倚庭“霍”地一下子站起身來,表情幾乎有些凜冽。


    “霍總監對同事關係的定義,真可謂是,入門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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