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在聽到自己說要採訪後憤怒排斥或痛苦,然後就想拒絕,安思然用她感冒了後沙啞的聲音耐心的安撫,一遍一遍,盡可能給予對方能持續溝通的空間。


    首先約下來的就是唯一有兩個受害者的江家。


    安思然一邊咳嗽一邊給何悅發簡訊報備情況,小小的完成任務後,可不可以讓她休息一會兒了?


    何悅回簡訊抱怨她怎麽約的時間都在兩天後,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要她預約下所有家屬的話,安思然回到床上躺著,隔絕所有聲音。


    兩天後,還有點咳嗽的安思然,還是陪同何悅到了約定採訪的地點。


    那是一棟很破舊的筒子樓,隱藏在一座座建造華麗的高樓大廈之後,它蒼老的就像將死的人,垂死掙紮。


    何悅仔細確認地點,也詢問了一位路過這裏的路人,在十分確定這裏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後,才撇了撇嘴往灰黑且沒有燈的樓梯裏鑽。


    等她倆從堆滿雜物的走廊一間間尋來,終於找到那一間所要拜訪的門。


    安思然敲了敲門,半晌,來開門的是已經六十多歲的何慶芳。她是江婉的母親,也是李素賢的兒媳婦。安思然對歐葉給她的照片印象深刻——二十年前還是保養得當的模樣,在沒有任何盼頭的這二十年裏,她蒼老得厲害。


    安思然和老人打了個照麵。老人此刻眼角還殘留淚痕,雙眼迷濛著。


    “你好,阿姨,我們是上洋時報的。按約過來採訪。”安思然語氣輕柔地對老人開口。


    “啊,我記得的,”老人用手中拿著的帕子擦了擦眼,然後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我這裏平時很少有人來的,所以一聽見敲門我就知道是你……”


    何慶芳的話,在她擦幹淚抬頭看到安思然的時候戛然而止。


    何悅和安思然正摸不清她是怎麽了。


    “你!怎麽是你!”老人突然情緒就激動起來,她推開門撲到安思然身邊,眼角閃著淚,“你還活著……”


    “何阿姨?這是怎麽了?”安思然被這變故嚇了一跳,有些無措的看了看麵前的老人,又抬眼向身邊的何悅詢問解惑。


    “阿姨認識我們這位思然妹妹啊?”何悅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安思然。盡管她不喜歡安思然,但為了採訪順路進行,適當的解圍她還是會做的。


    “……思然?”老人雙眼透出疑惑,又仔細地打量起安思然來,片刻後情緒趨於穩定,臉上露出落寞的神情,慢慢鬆開了抓住安思然的手,“是了,二十年了,她怎麽可能還是當年的模樣……”


    後麵說的話語隻是一人的呢喃,安思然站的近,所以聽清了她的話。想開口詢問她說的那個“她”是不是自己想找的那個“她”,但眼神略過就在一旁的何悅後,安思然還是閉上了嘴,有的事情是不能當著其他人說的。


    “你們請進吧。”老人恢復最初開門時那一副樣子,將她們迎進門。


    進門後也沒有過多的客套,她送上兩杯水之後,坐在了陳舊的沙發上,低垂著頭,等著何悅倆人的詢問,雙手緊緊握在一起,雙腳緊閉,坐的筆挺。


    這模樣就像是待審訊的犯人。


    安思然隻好再出言,“阿姨,您不用那麽緊張的。我們就隻是想聊聊家常之類的。您盡量放鬆。”


    “好、好的。”何慶芳稍稍調整了一下她那過於別扭的坐姿,改變不大,但人好歹抬起了頭看著安思然。


    何悅看著老人的動作微微皺了皺眉,終還是拿出筆記本和筆開始就一些事開始詢問。


    採訪勉強進行了差不多一個小時,老人狀態並不太好,採訪過程中眼睛四處亂轉,又會在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哭泣,何悅越採訪越眉皺的越深。安思然靜靜注視她們對話,默默記錄回答。


    採訪結束,何悅立馬起身告辭。


    老人將她們送到門口,猶豫了片刻,還是在她們將離開的時候拉住了安思然,“姑娘,我有點事想你幫忙,你能留下來幫我一下嗎?”


    安思然看了看有些不耐煩的何悅,還是點下了頭,“何姐,你先回去吧,我在這幫一幫阿姨。”


    “嗯。”何悅一邊答著,一邊快速地往樓梯處走,動作中帶了點對此處此人的不屑一顧。


    安思然回到屋裏,老人一直牽著她的手流淚。


    過了好一會,老人起身,從電視機下邊的抽屜裏拿出一本相冊,她挨著安思然坐著,在安思然麵前攤開了快被翻得脫線的相冊。


    扉頁是一張所有人都開心笑著的全家福,那時候身邊的這位遍布皺紋的何慶芳,還隻是照片上精神的年輕婦人,手裏抱著還很年幼的女孩,與自己的丈夫一道站在坐著的公公婆婆身後。整張照片溫馨和諧,充滿生命活力。


    “婆婆走後不久,公公就步了後塵。”她注意到安思然長久停留在照片上的視線,如同幹枝的手婆娑著相冊,“六年前,我丈夫也因為疾病離開了……這世上就我一個人了……”


    安思然注視著麵前傷心憔悴的老人,她握了握拳頭,最終還是選擇伸出手拍了拍老人的背安撫她,“阿姨……”


    何慶芳強裝鎮定,推開安思然的手,將相冊繼續翻下去。安思然能看出相冊裏透出來的溫暖的生活氣息,與閑雜所處的這個冰冷的環境仔細對比,她不知道她是經過怎樣的煎熬獨自守在這空蕩的房子裏。是不是在很多個無眠的夜晚,就像現在一樣,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淚眼朦朧的一遍一遍翻著過去的相冊。


    等到安思然陪她看了整本相冊,老人抹了抹眼角,“姑娘,你身邊是不是有個人叫安然的?”


    “有,她是我姐姐,您認識我姐姐?”安思然確實詫異。


    老人點了點頭,“你姐姐和我女兒是好友。”


    說著,她從相冊的夾頁裏翻出來一張有差不多十一二個人的合照,她遞給安思然,示意她看。


    安思然很快從這張照片中找到了老人的女兒江婉,而她旁邊站著一個女孩,與安思然長得十分相像。


    安思然抬起頭看著老人,“阿姨……這是?”


    “這是當年他們做實驗時小組成員拍的合照……隻是沒想到,這竟成了婉婉的最後一張照片……”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安思然不知怎麽安慰她,雙眼掃著那張照片,姐姐啊。


    “阿姨你知道我姐姐失蹤的事嗎?”


    “知道,當年你姐姐被傳也是遇害了,但是犯人卻並不承認他殺害了你姐姐,最後警方就隻有將你姐姐定為失蹤人口。”何慶芳啜泣著,“看你的樣子,這些年來你姐姐還沒被找到嗎?”


    “是的。”安思然吸了吸鼻子,她是知道自己有個姐姐的。


    當年姐姐被定性為失蹤人口後,爸爸媽媽一直沒放棄尋找。年紀不輕的媽媽無法停止對自己女兒的思念,不顧一切生下了安思然,作為已經失蹤的大女兒的替代。他們為她取名“思然”,就是為思念他們的大女兒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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