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是光滑的鵝卵圓石,越向前走就越艱難。


    但是……更難的,卻是心中的迷障。


    心中一旦生了退意,玄奘就忍不住的想到。


    就算是渡過這條河,見到了須菩提祖師,而他也答應願意提供幫助。


    那麽,在接受了須菩提的幫助後,他麵對的局勢會不會反而變得更複雜?


    玄奘的異世前生中,聽過太多的猜測和分析。


    有一種說法稱,須菩提乃空寂自然變化而成,真身是西方極樂,萬佛之祖的妙相化身。


    簡而言之,須菩提就是如來佛祖的一個化身。


    所謂的靈台方寸山,也不過就是西天靈山的方寸之地。


    如來佛祖度化六翅金蟬為金蟬子。


    如今它這副六翅盡失、靈體碎裂的淒涼悲慘模樣,恐怕就和西方佛門脫不開關係。


    今天這一去,不就相當於是自投羅網嗎?


    心中猶豫之念一成,玄奘頓覺耳邊滔滔水聲再增。


    原本的潺潺悅耳,轉瞬間已經變成了接連不斷的轟隆雷鳴。


    稍遠處山林間嘈雜的鳥鳴聲,天地間呼嘯的風聲,皆一並被流水的轟鳴聲隱去。


    河流對岸的沙灘礁石,還有那麵刻有“斜月三星洞”的立碑,在玄奘的視野中,都好像在無限拉遠。


    激流撞在身上,轟鳴聲衝入耳中,玄奘隻感覺被震的氣短胸悶、頭暈目眩。


    腳下不穩,踩著的光滑圓石又一動,他整個人便被水流帶起,直接往下遊衝了出去。


    從頭到腳徹底濕透,玄奘貼身攜帶多年的佛珠手串,都被激流帶走不見了蹤影。


    掙紮著想要重新踩穩,但他這一蹬腿才發現。


    此時河水早已深不見底,腳下、身邊除了湍急的流水外,似乎已經再無其他。


    冰冷透過皮膚刺入骨髓。


    玄奘感覺身體越發僵硬,想要將頭探出水麵換口氣,都變得開始艱難了起來。


    眼前的一切,重新變得黑暗。


    玄奘有一種非常強烈的預感,若是繼續這樣下去,他可能很快就會從這個夢中清醒過來。


    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吧?


    就算這方寸山的水深,學不到什麽神通變化之術,不薅一把仙丹靈草回去,又怎能甘心?


    想要改變命運,就得首先擁有撬動命運的力量。


    在十二歲的那個夜晚之前。


    玄奘一心認為,隻要努力學好武藝,日後訪名師、入仙途。


    就能給未來的西行之路,爭取一個全新的開篇。


    在玄奘看來,西遊量劫佛法東漸,結果看似是西方大興,還了二聖辛勤的因果。


    但事實上卻進一步加劇了佛道雙方的矛盾,致使天地劫氣愈發洶湧難抑。


    聖人欲斬三屍、棄善惡、絕自我,避免因果纏身,超脫而出證得大道。


    但最後的結果,不過是飲鴆止渴,加速一切走向滅亡的腳步。


    生於洪荒世界,受其恩惠、得其滋養。


    這才是一切眾生,永遠也還不清的因果。


    想在奪天地之造化、奪他人之機緣,供給自身修行後,再挖空心思,算計著如何了卻因果、證道超脫。


    結果,不過是一場可笑的謊言。


    玄奘總覺得,隻要他繼續堅持下去,事情總會有轉機,他還能做到更多的事情。


    但十二歲那晚的比鬥。


    法明師傅僅用了半個時辰,就讓玄奘意識到了他這隻螻蟻,目前還沒有資格考慮太過長遠的事情。


    不過,想要讓貧僧屈服放棄?


    嗬,不可能的!


    頂多就是繞點遠路罷了。


    玄奘屏住呼吸,努力振作起精神,繼續在奔湧的波濤中與激流搏鬥。


    但是身子被流水裹挾埋沒,口鼻一動都在往裏灌水,隻能屏息掙紮。


    氣憋得越久,腦子裏就越是亂成一團,手腳也越來越僵硬。


    這種感覺,就好像回到了被綁在木板上,順江漂流而下的那天。


    成年人靈魂沒能完全適應新身體,掙紮過猛,不慎掀翻了棲身的木板。


    身體完全浸在江水中,隻能不斷嗆水,無法呼吸。


    最後究竟是怎麽活下來的,玄奘已經記不清了。


    但那種痛苦和恐懼感,他卻依舊是記憶猶新。


    今日,玄奘本以為自己終究肉體凡胎,不懂術法,也未入仙途。


    即使是奮力掙紮到最後,也不過是一聲力所不能及的歎息。


    此次夢入方寸山之行,恐怕見不到半點成效,就得被迫結束了。


    卻不料就在此時,玄奘眼前突然間閃過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這黑影周圍,還滑動著一片晶瑩的紅色,看起來似乎有些眼熟?


    玄奘還來不及細想,一股強勁的水流驟然自背後洶湧而至。


    如同無形之手般猛然一推,竟是在玄奘最無助的時候,將他的上半身托舉出了水麵。


    與此同時,在這方夢境之外。


    玄奘趴在藏經閣內的某個無人角落,滿頭汗水。


    猶如一位溺水者,終於有機會大口呼吸般的咳喘著,但卻偏偏無法醒來。


    而一個穿著修身黑鱗軟甲,黑發披肩,額生一對赤色龍角,身姿曼妙、曲線優雅的人影,正如幽靈般站在玄奘身旁。


    見玄奘恢複了呼吸後,才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收回了手。


    突然間,一道柳葉青光從藏經閣窗縫間鑽入室內,向著玄奘身邊的人影就刺了過去。


    那身穿黑磷軟甲的曼妙身影,也急忙化作一道黑風,鑽出房頂就向著山下而去,徑直撲入到了江水之中。


    元神歸竅!


    一尾浮在江麵上,呆呆愣愣的紅鰭黑魚眼中,這才重新恢複了原本的靈動。


    但另一邊,那道青綠色的柳葉形光束,也從金山寺中衝天而起。


    青光鋒利如劍,在空中稍稍一頓,緊接著便極為精準地瞄準了這條紅鰭黑魚,在瞬間斬落而下。


    紅鰭黑魚立刻扭頭逃向江底,但柳葉青光也緊跟著刺入了水麵。


    江麵無波,但江水中,卻浮現出了一小片血色,很快被流水衝散。


    再片刻後,柳葉青光脫水而出,重新回到了金山寺,回到了一處幽靜的小禪房中。


    無聲無息的,融入到了法明長老體內。


    年邁蒼老,身形枯瘦宛如朽木的老僧。


    金山寺中,如今已經一百一十八歲的法明和尚,緩緩睜開了眼睛。


    手指繼續撥動著念珠,老僧幽幽一聲長歎。


    “法明、法明,但貧僧這心中的正法,現在卻是越來越不明了了。


    西天靈山上的佛陀菩薩,他們的想法,真就能代表那不變不易的真理嗎?


    貧僧如此禁錮著一個年輕的生命,未來,真的就能讓我佛真意大興世間嗎?


    或許今晚,貧僧將有機會親眼見證……”


    輕誦了一聲佛號,法明老和尚從蒲團上站起身來,推開了禪房大門。


    與金山寺方丈大師知會了一句後,法明就在這片夜幕下,緩緩的向藏經閣方向走去。


    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很慢,就仿佛是在特意放緩腳步,留夠充足的時間,專門等待著某種變化發生似的。


    ……


    下章預告:這斜月三星洞咋破破爛爛的?菩提祖師捏?逃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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