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為止,隻要依照搜查的常道行動,就能夠像賺分數一樣地破案,這應該也不是什麽壞事。解決事件、逮捕罪犯、出人頭地、立下功名以及搜查,在過去是完全相等的。


    現在卻有一種它們即將分崩離析的不安。


    菅原正在逼問今川。


    直到昨晚,這名鄉下刑警都還高唱著桑田常信兇手說。然而昨天剛一發現菅原博行的存在,他立刻變節,投靠菅野兇手說。而剛才收到驗屍報告後,這下子又開始堅持今川兇手說來了。


    山下已經完全冷掉了。


    山下也認為這種情況懷疑菅野是理所當然的。


    而且今川很可疑也是不爭的事實。


    今川的證詞肯定不是捏造就是搞錯了吧。若非如此,就變成是調查記錄寫錯了。


    但是那又如何呢一一山下這麽想。


    他覺得就算出現了另一個極為可疑的人物,也不代表原本可疑的人就不可疑了。可疑這種東西,並不是相對的。


    處於自己的武器無一派得上用場的狀況,無依無靠的山下變得有些依賴看起來較為強健而踏實的菅原。山下會支持菅原的桑田兇手說,其實也隻是出於這樣的理由。


    但是菅原會採用桑田兇手說的理由,說穿了似乎隻不過是因為上司山下支持這個論點罷了。隻要有超越它的根據一一例如被幽禁的異常人物或明顯的偽證一一隻要有這類東西出現,就能夠輕易捨棄。隻是這種程度的東西罷了。


    山下竟然一直依賴著這種人。


    在桑田兇手說當中,山下等於是依賴著自己的影子。


    也難怪他會覺得受夠了。但話說回來,山下也無法改變路線,去懷疑今川。


    今川確實很可疑。東京警視廳已經證實今川的古董店與小阪了稔自戰前就有交易往來了。而且今川還持有寄自小阪的信件,他被小阪找來似乎也是事實。而在預定會麵那一天,小阪遇害了。


    但是,這些證據隻說明了今川與小阪之間的關聯,並無法成為犯罪的證明。沒有哪個傻瓜會在殺人後不立刻逃走,還把屍體藏在自己住宿的旅館庭院樹上,也沒有哪個傻瓜會將這些事逐一老實地告訴警方。若問兇手是否會採取這種行動,山下認為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這與大西泰全命案有關,那狀況就不同了。


    例如說,如果今川是為了殺害大西而逗留在現場,如何?然後他盡可能順理成章地潛入明慧寺,如願以償地殺害了大西一一這種情節也不無可能吧?事實上,在這宗命案裏,最後見到大西的是今川,而他當然也沒有不在場證明。隻要那偽證般的誤謬被揭穿,今川會遭到懷疑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所以菅原會漲紅了那張顴骨突出的粗俗臉孔責問今川,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隻有這件事山下總覺得不對。不,不依靠“覺得”或“認為”、直覺或印象來判斷事物,是山下以往的基本態度。證據與邏輯才是警部補山下的支柱。所以就算撕裂他的嘴巴,他也絕不會在人前說出這種話來,可是……


    一一不是這傢夥。


    他還是這麽想。


    “喂喂喂,今川,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啊。從剛才就聽你在扯什麽狗啊悟的,我想聽的可不是這些經。我是在問你跟大西講了些什麽。”


    “我隻是陳述事實,我是去請教老師關於狗子佛性的領解的意見。”


    “你說鉤子什麽?”


    “狗子佛性。”


    “那是怎樣的生意?”


    “這不是生意。”


    “古董商不談生意,幹什麽在這種地方逗留這麽久?喂喂餵。今川啊,你竟然誆騙了我們這麽久哪。我跟你不一樣,是個淳樸的鄉下人,完全信了你那一套哪!”


    “我沒有說過任何謊言。”


    “哦?那你是隔著紙窗跟後腦勺破裂、腦漿四溢的老頭子說話嗎?他可是當場死亡啊,當場死亡。氣隻維持了短短幾秒鍾而已。”


    “請不要那樣說老師……老師他……”


    “是你殺的嗎?”


    “我沒有殺他。”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隻是……”


    “隻是什麽?”


    “所以……”


    “所以怎樣?”


    “菅原,你也稍微讓人家說說話吧,他不是想說什麽嗎?”


    “哪能聽他那樣一一辯解啊?”


    “你在說什麽啊?就算是兇手,也有辯解的餘地啊。偵訊的時候,有時候也是會請律師在場的。這又不是在特攻,小心你的措詞。”


    “這樣沒辦法問出自白的。”


    “自白不是強逼來的!”


    菅原忿忿不平。


    今川轉動著有如鯉魚旗[注]般的大眼睛看著山下。他的嘴巴鬆弛無力,長相醜陋,卻很討喜。而且比起外表這個人似乎更富有知性。


    “今川,我們已經再三說明,根據司法解剖的結果,大西泰全是在淩晨兩點四十分到三點十分之間遭到殺害的。也就是在你們採訪小組回去後短短一個多小時,距離起床時間僅二十分鍾之前被殺害的。關於這一點,你有異議嗎?”


    註:日本五月五日男孩節的習俗,有男孩的家庭掛鯉魚旗以祈禱家中男孩早日成材。


    “我無從提出異議。”今川說。


    “就是吧?但是你卻說你在六點三十分到近七點左右,曾與大西對話。哎,關於這一點,是有幾種解釋吧。首先是你說謊,現在我們是如此解釋;其次是你搞錯了時間,但是這除了非常特殊的情況外,是不可能的。三點與六點三十分,就算這座寺院裏沒有時鍾,時間誤差也不可能超過三小時……”


    “我有懷表。”


    “哦,那就更不可能了。就算你的表快了,也不可能差那麽多吧?”


    “就算錶停了,我也不會錯得那麽離譜。”


    “是啊,所以這不可能。那麽不就沒有別的解釋了嗎?所以菅原才會對你咆哮。喏,你有沒有什麽要反駁的?”


    “我隻是陳述事實,我和老師交談過。雖然不能說每一字每一句都正確,但是叫我重述的話,我幾乎能夠完全重現。”


    “問題是我們沒有可以判斷那是重現還是虛構的基準啊。而且驗屍結果與目擊證詞有落差的情況,採信目擊者的話而不採用司法解剖的結果,這實在……”


    一一可是,如果驗屍官是共犯的話?


    這種荒唐的事不可能發生。又不是哲學家,不是事事都加以懷疑就是好的……


    一一這是久遠寺說過的話。


    “不太可能,所以這種情況……”


    “不。懷疑驗屍結果是違背常識的。而且若是懷疑驗屍結果,了。:)芒。拈o249就沒辦法搜查了。作為最低限度的共識,我想必須留下惟一能夠信任的根幹的部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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