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憑尊便,各位也是公務在身。發生不幸的是本寺的雲水,且有貫首之吩咐,貧僧豈敢有任何怨言?”


    “聽到你這麽說,我們也放心了。話說回來,桑田先生是怎麽了呢?”


    “令人費解哪。”


    “那種就叫做被害妄想嗎?”


    “佛家說罪業本無形,如同妄想顛倒[注]。雖不知真偽究竟如何,卻是修行僧不應有之妄言愚行。競做出如斯愚昧之舉,想必常信師父心中有其愧疚之處吧……”


    註:妄想顛倒為佛家用語,意指由於內心的執著,致使人無法真實地認知事物萌生出謬誤之分別。同於“妄念”、“妄執”。


    “你覺得他很可疑嗎?”


    “可疑?所謂可疑,意何所指?警方認為常信師父是兇手嗎?”


    “沒、沒那回事。隻是無法理解他為何怕成那樣,而且完全不肯說出理由。他說不能待在寺裏,他到底是在怕寺院裏頭的誰?”


    “似乎……是慈行師父。”


    “慈行?——他在害怕和田先生?”


    “當然,這是無憑無據之事,這才是妄想。慈行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隻是常信師父這等人物竟會如此周章狼狽……”


    “有什麽理由嗎?”


    “我想各位也已經知道,慈行師父是臨濟僧。常信師父和我同樣是曹洞和尚。常信師父他啊,和臨濟就是處不來。了稔、泰全逝後,現在臨濟僧隻剩下慈行師父一位——雖然還有其他弟子——總之以常信師父的角度來看,若要懷疑,也隻有慈行師父一個吧。”


    “宗派不同,果然還是會引起紛爭嗎?”


    “這並非紛爭吧,隻是有無法兼容之處。”


    “無法兼容?也就是彼此不能相讓嗎?”


    “沒錯。禪僧不會無益地誹謗他宗,然而事關禪定[注一],便會賭上生死一搏。常信師父有常信師父的禪,無法兼容,是無可奈何之事。”


    注一:佛家語,指統一心性,平靜煩惱散亂之心,致力於領悟真理。


    “哦,可是為什麽要害怕成那樣呢?被害人隻有小阪先生一人時,桑田先生不是那樣的吧?感覺上他在大西先生遭到殺害後,整個人全變了。小阪、大西這兩名臨濟僧接連遭到殺害,一般來想,接下來有可能受害的應該是和田先生吧?然而他卻害怕下一個是他……”


    ——是報復嗎?


    “例如說——這隻是舉例——例如說桑田先生是殺害小阪與大西的真兇。所以他害怕來自惟一剩下的臨濟僧——和田先生的報復?……”


    “這說法令人存疑哪,”中島佑賢微微偏首,“下一個被盯上的是慈行師父這種看法,以及慈行師父試圖復仇這種看法,都不太可能。慈行師父與泰全老師似乎處得不錯,與了稔師父卻是視同陌路。臨濟僧這樣粗略的概括看法,貧僧難以苟同。”


    “原來如此。可是連著小阪、大西,接著是桑田——這樣的看法,我們也難以信服哪。這三個人更沒有共同點了吧?”


    “警方這麽說,貧僧也無從答起……是啊,或許是因為我對常信師父對於修證[注二]的想法不甚理解。對了。”


    注二:即修行與證悟。


    “想到什麽了嗎?”


    “常信師父與了稔師父間冰炭不相容,彼此對立很激烈。”


    “哦?”


    山下就是想聽這種話。


    “可以把他們想成是不共戴天吧?”


    “唔……是啊。常信師父以前甚至提出請願,要求放逐了稔師父。”


    “放逐?”


    “是的。剝奪法衣,自寺院放逐,毀壞其席,挖出其下七尺之土拋棄——這是道元對弟子玄明的懲罰,而常信師父主張這麽做。常信師父對了稔師父就是如此情緒化。”


    ——就是這個。


    菅原也曾經提過。桑田和小阪之間果然是反目成仇,對桑田的疑心的根基便在於此。


    “也就是你所謂的無法兼容?”


    “貧僧也認為這是有些過了頭了。但是這座寺院的法脈多樣,即便是貫首,也無法將並非弟子之人破門,當然也無剝奪其僧籍之權限。那樣的請願是太不合理了。隻是有人贊成常信師父的請願——那就是慈行。”


    “慈行?可是就算視同陌路,和田先生和小阪先生也同樣是臨濟宗吧?”


    “方才我也說過了,並非同是臨濟,兩者就相同。慈行師父與了稔師父之間的對立,比常信師父更嚴重。所以或許常信師父認定就是慈行師父殺害了了稔師父。”


    教義上的對立、禪僧的破戒、奇行……


    ——這些成不了動機。


    益田這麽說,但山下不這麽認為。至少在山下的常識中,激烈對立的兩方中有一方得出抹殺另一方的結論,並沒有什麽不自然。以這種意義來看的話,應該視為桑田、和田皆有殺害小阪的動機才對。那麽……


    “大西泰全先生的立場——或者說他與桑田先生、小阪先生等人的關係如何?大西先生與和田先生的關係不錯吧?”


    “老師他……是啊,他對了稔師父似乎表示理解。老師他自己的風貌亦有如大愚良寬,特別嚮往盤珪、正三、一休那類所謂異流的禪師。”


    “我隻聽過一休。”


    山下不認為這是無知,自己始終是基本。他認為自己不知道的事,一般人也不會知道。


    “這樣啊。大法正眼盤珪永琢是江戶初期的臨濟宗師,他提倡所謂的不生禪,一切以不生整頓。盤珪痛恨公案,就連心存疑問都加以否定。他以通俗的語言講道,並用假名[注]予以記述。鈴木正三說二王禪,提倡在家佛法,生涯未曾嗣法。”


    註:此指日文中表音的假名文字。


    “請……請等一下。我問個基本的問題,首先臨濟宗跟曹洞宗是怎麽個不一樣?無法兼容的部分是什麽?我完全不懂。”


    ——這種事與殺人事件的搜查無關。


    所以完全沒有必要知道。山下這麽想,也絲毫沒有興趣。但是他覺得如果這與動機有關係的話,知道一下也無妨。


    佑賢似乎對於這個太過於基本的問題感到困惑,有些欲言又止。仔細想想,這就像對刑警詢問何謂警察一樣吧。


    “禪以菩提達摩為祖,自中國傳來,其後由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代代嗣承,於六祖慧能集大成。禪的法繫於六祖分歧,自青原分出曹洞、雲門、法眼三宗,自南嶽分出臨濟、溈仰二宗,是為五葉。傳至我國的便是其中的臨濟與曹洞兩派。臨濟宗始於臨濟義玄,這是對參禪者提出公案,使其參透修行,即所謂看話禪。相對於此,始於洞山良價的曹洞宗被稱為默照禪,隻須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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