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定為什麽東西?”


    “喏,就國家的……什麽寶物……”


    “國寶?”


    “對,對。這原本是傳教大師[注]說的話哪。喏,之前是叫古寺社保護法嗎?因為法隆寺被燒了,所以那個法律被重新修訂了吧。”


    “哦,《文化財產保護法》是嗎?”


    註:傳教大師即天台宗開祖最澄的諡號。最澄曾經說過“何謂國寶,寶謂童心”,認為人心才是國寶。


    “對,對。”


    老師晃著肩膀說。


    在議員立法下,《文化財產保護法》於前年——昭和二十五年製定公布。就像老師說的,直接的契機是法令成立的前年,法隆寺的金堂被燒毀的事件。將過去的“國寶保存法”與“重要美術品保存相關法律”及“史跡名勝天然紀念物保存法”三法,再加上無形文化財產、埋藏文化財產的保護等新觀點,訂立了新的法律。


    “確實,如果建立的年代如此久遠的話,能不能到國寶級姑且不論,我想一定會被指定為重要文化財產的。”


    “哈哈哈,這樣嗎?常信師父一定會很高興的。”


    “這樣說的話,桑田先生——常信和尚對這次的調查表示贊成嘍?”


    “贊成?不,可以說是他強行通過的。一開始,反對意見較占優勢。像覺丹師父似乎就反對,慈行師父也反對,佑賢師父他……算是哪邊都無所謂吧。最熱心的就是了稔師父和常信師父。”


    “被害人和常信和尚意見相同?”


    益田納悶不解,他可能感到懷疑。偵訊時,桑田常信將小阪了稔貶斥得一無是處。根據其他僧侶的證詞,也可以輕易推測出常信與了稔間水火不容。


    “哈哈哈哈,沒錯沒錯。他們兩個彼此看不順眼,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卻不可思議地隻對這件事意見一致。雖然他們兩人的出發點可能各有不同吧。總之常信師父說服了佑賢師父,得到覺丹師父的允許。慈行師父則是逼不得已允諾了。”


    “原來是這樣……我們果然不受歡迎呢,尤其是慈行和尚……”


    敦子朝上望向飯窪。飯窪注意到她的視線,說道:“原來如此,我一開始也完全沒想到竟然能夠獲得貴寺應允。其他禪寺全都……”


    “拒絕了吧,這是理所當然的。話說回來,小姐,你究竟是從哪裏打聽到本寺的?”


    “呃……我聽說的。”


    “從哪裏?”


    飯窪拿出記事本翻閱,說出幾間寺院的名字。老師“嗯嗯”的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


    “哦?是那裏說的啊,那裏的話的確有可能哪。或者是……嗯,那裏的話,或許是了稔師父事先安排的。”


    “事先安排?怎麽做?”


    “他和那邊的和尚應該很熟才是。”


    “了稔和尚嗎?了稔和尚為何要做這種事?”


    飯窪一臉的不解。


    “請、請等一下。呃……老師,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益田探出身體問道:“被害人是推動採訪調查派吧?或者說,根據剛才老師的話,感覺更像是被害人自己主動策劃這次調查採訪的……?”


    “老衲認為有這個可能。”


    “這是為了什麽?”


    益田緊咬不放,有點刑警模樣了。


    “沒什麽,了稔師父想要毀掉這座寺院。他和其他人不同,不中意這裏的生活,所以才想要把它公之於世吧。或者是想挫挫教團的威風。所以他有可能事先疏通,故意向一些寺院和尚透露這件事,讓他們把明慧寺的名字告訴小姐。對了,這麽說來,了稔師父感覺好像事前就知道這次的調查實驗了。”


    “哦?可是老師說他不中意這裏的生活,意思是被害人厭倦了修行之類的嗎?”


    “不是那樣的。雖然他是個瘋癲和尚,但是如果厭倦修行的話,早早辭別下山就成了。”


    “哦,呃……”益田更進一步挪近膝蓋詰問,“請告訴我更詳細的情形。小阪了稔這個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個老師大概是這座寺院裏最能夠溝通的人——益田一定是這麽認為。


    我也這麽感覺。不管詢問什麽人什麽問題,僧侶們的回答都模糊不清,無論再怎麽打聽,活生生的小阪了稔還是有如存在於迷霧當中。從偵訊中完全描繪不出被害人的輪廓。說起來,和僧侶們之間的對話根本無法成立。和尚雖然有問必答,但他們的回答卻讓人無法提出更進一步的問題。因為他們的回答令人無法理解。像我隻是在一旁聽,更是茫然不解。


    老師稍微變換聲調回答:“了稔師父是個很有意思的和尚。他不管對任何事都加以反抗,予以否定。所以……他本來好像是鎌倉一座大寺院的僧侶,卻遭到上頭排擠,才會被流放到這兒來。”


    “他性情乖僻嗎?”


    “不是的。禪這個玩意兒啊,不否定就無從開始。遇佛殺佛、遇祖殺祖、遇親殺親——捨棄一切,否定一切,才得以開始。若不這麽做,就無法明白自己究竟是什麽人吧?了稔師父完全就是這麽樣的一個人。他甚至還說‘誰要給你悟道’,非常率性。”


    “殺親?好危險的教義呢。”


    “說是殺,也不是真殺。這算是一種比喻——不,也不能這麽想。應該說無論是父母還是師父,甚至是佛祖所走出來的道路,都不能夠遵從吧。借花獻佛總是徒然。佛祖這樣說、老師這樣說,但這終歸是別人的意見,那樣根本就沒有自我可言,關鍵就在這裏。所以必須殺掉這些東西。無論再怎麽正確,即使那是佛道,也不能夠受其束縛。若無自在的精神與絕對的主觀,就無法完成禪的修行……”


    “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不,不懂。”


    益田說,老師笑了。


    “不不不,要是這麽容易就被你聽懂,那還得了?哈哈哈。就是為了理解,才會去修行啊。這不是用道理或話語述說就可以理解


    老師故意避重就輕:“複雜的事我不懂,老衲隻是個不諳世事的老頭子。就算你說什麽溝通不溝通的,也完全不懂。”


    “哦……我也是,聽不懂太難的漢字。我們刑警在處理殺人事件的時候,當然很重視物理證據和證詞,但是除此之外,也會思考能夠信服的動機。也就是兇手為何會犯下這樣的兇案……”


    “是啊,是啊。”


    “一般來說,是出於怨恨或感情糾紛,再來就是為了錢財利益、保身,還有意外、一時衝動……”


    “近來也有叫作快樂殺人的呢,還有精神分裂的殺人狂。還有恐怖主義,以及基於政治或宗教上的信念而作出的狂熱犯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鐵鼠之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日]京極夏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日]京極夏彥並收藏鐵鼠之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