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掛了電話,把手機扔桌上,雙手捂臉,上下揉搓。他的嘴埋在手心裏,甕聲甕氣:“好累。”


    白貓歪著頭,蹭蹭圍裙。


    男人繼續說:“我心疼我老婆,也佩服我老婆。不得不承認,她比我堅強。我……”一手放下,一手攥拳抵著腦門,圩口氣,“算了。”


    白貓舔舔小奶貓的身子。


    男人伸手摸摸白貓的腦袋,白貓眯著眼,讓他摸。男人道:“你是把我當你主人了?好,那你就住這吧。我們,我們也挺熟了。”


    下午時,男人和小男孩又去了趟醫院,但回來的比昨天早。小男孩在家電視,男人從家裏拿了東西,又去到餃子店。他現在不需要包餃子,上午包的還剩很多,估計明天都賣不完。他把上午熬的湯全倒了,把湯鍋放煤氣灶上,重新熬。他時不時瞥一眼門側那個角落,角落裏的貓咪們在睡覺。他笑笑,把從家裏拿來的毛絨小毯子放地上。白貓驚醒,看看男人,叼著小奶貓睡毯子上。男人回到廚房,水開了,他揭開鍋蓋,放調料。他這次放的醬油和味精比平時多,飄出來的氣味,並不好聞。


    白貓打了個噴嚏,起身,弓著身子,抻抻腿,出去轉轉。


    男人拿著大勺子在攪拌,看見白貓出去了,放下大勺子,從廚具架上摸了把大鉗子。他慢慢靠近貓窩,鉗起一隻黑色毛多的小奶貓,再慢慢走近廚房,大鉗子伸進湯鍋裏,蓋上鍋蓋。從頭到尾,他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湯鍋滾燙厲害,熱湯咕嚕咕嚕翻滾。


    白貓轉一圈回來,發現其中一隻小奶貓不見了,嗷嗷嗷地叫。男人舉著一把蔥:“你看,這蔥是我自己種的。蔥,蒜,韭菜,一盆一盆,翠綠叢生。”


    白貓急得亂轉,在不大的餃子店裏四處尋找。


    男人道:“我老婆的病情還算穩定。我想留在醫院照顧她,她不讓。她惦記店裏的生意,其實生意不好,她又不是不知道。明天我不開店,你也別來了,我想偷懶,我想讓她罵。房貸,店麵租金,孩子培養。老婆的醫藥費倒是不用自己出,但每次看見她……”


    白貓渾身炸毛,叼著另一隻小奶貓出去。


    男人低著頭切蔥:“撒上蔥花就好了。”


    他關了火,揭開鍋蓋,一把蔥花撒進去。黑油油的濃湯,點點綠色,悠悠蕩蕩。他突然苦笑一聲,蹲下,用切過蔥的手搓眼睛。鼻子一抽:“好嗆。這蔥好,好嗆。”


    而三天後,白貓吊死在到處布滿繩線的角落裏,小奶貓餓得嗷嗷叫。小男孩咳嗽,氣虛,皮膚慘白。他跟他爸說他感冒發燒了。男人摸著他的額頭:“挺好的,沒發燒。”


    小男孩聽見貓叫。


    男人說:“嗯,有貓叫。不過家裏不能養貓。”


    喵——


    小貓喵嗚一聲,跳上桌子,蜷成一團。樂樂扒在桌子邊緣,笑著跟小貓捉迷藏。小貓半睜著眼睛,一臉鄙夷地看樂樂這個小神經病發癲。葉喬把小奶貓交給老謝照顧,古塵揉一把樂樂的頭。古塵道:“就算找到白貓,就算把它安頓好,估計那孩子的病也不會好。他爸做的孽,報應都應在了他兒子身上。”


    葉喬看一眼古塵:“你……”


    古塵放過樂樂的小腦袋,拎起桌上的小貓,又道:“沒事。有古大師出馬,葉公子放心。”


    葉喬白古塵一眼。


    古塵把小貓放地上,小貓邁著貓步優哉遊哉走開,樂樂顛顛跟上。古塵走到吧檯後,洗幹淨手,倒了兩杯老謝剛煮好的花茶在粗陶茶杯裏。兩隻茶杯輕輕一碰,一隻遞給葉喬。葉喬接過,喝上一口。古塵笑:“你出去那會,我就在想你去哪了,我要不要去找你。我想著想著,老謝就給我沏茶,我左杯子喝一口,右杯子喝一口,所以……”


    葉喬低下頭,臉蛋泛紅:“……哦。”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一封信


    古塵去找那隻白貓,是在第二天下午。一處漆黑骯髒的角落,布滿著雜亂無章的繩線,而白貓的脖子就掛在這淩亂縱橫的繩線上,屍體散著腐臭。


    古塵手上拿著黑色大塑膠袋把白貓解脫出來,裝著,帶走。不管是人類還是動物,死,或多或少,總有些遺憾。


    餃子店沒有開門,男人這幾天都不在。古塵念咒進入餃子店,念咒找到被男人熬煮的小奶貓的魂。小奶貓的魂從湯鍋裏飄出來,一縷黑煙圈在地上的白貓身上。白貓的魂動動腦袋,脫離身體,爬出來,舔舔小奶貓的頭。一大一小,一白一黑,看看餃子店,看看古塵,最後轉身,消弭。古塵彎腰再次裝好白貓的屍體,離開餃子店,在白貓生前經常活動的室外,找了個能埋的地方埋了。


    他為白貓念了咒語,倒了老謝釀的酒。引路的酒,下一世想做什麽,就引往哪條路。生而為人,生而為物,一杯清酒,想好了,就自己走。


    他處理好了小貓,又去了醫院。小男孩的病已經加重進了兒童醫院,小男孩的母親還在綜合醫院躺著。而小男孩的父親以及女人的丈夫,不知道去了哪。古塵站在兒童重症監護室門口,看小男孩躺在小床上咳嗽。一個年輕男醫生急得冒汗,他在護士台給另一名資歷深的醫生打電話,說是情況突然轉變。而小護士則握住小男孩的手,像母親安慰孩子一樣安慰道:“是不是很難受,別怕,阿姨在這兒,阿姨握著你的手呢。”


    進進出出的醫護人員,沒有一個人能看見古塵。古塵抱手靠在重症監護室的門口,迎著腦袋,呼口氣,然後離開。離開前,他聽見小護士說:“快,快看,好像平穩了。”


    古塵離開兒童醫院,又開車去了另一家醫院。他沒有進病房,而是坐在四樓樓頂。跟他坐在一起的,是個四十歲的病弱女人。


    病弱女人叫張萍,在這家醫院的二樓舒緩療護病區輪轉著住了兩年。兩年多前查出胃癌,還是晚期。張萍說她最捨不得的是她的母親。然而七天前,她還是死了。


    張萍遞了一封信給古塵,她說:“我媽寫的。這兩年,她不容易。”


    三個月前死裏逃生的間隙,張萍看見古塵出現在她的病床旁,她以為是死神來接她了,結果不是。醒來後她看見她的母親坐在她床邊,握著她的手,沒哭,在微笑。


    古塵打開信紙,上麵寫著:


    那天我在醫院幫你爸收拾行李。醫生在邊上囑咐回家後的注意事項。我說,我就知道沒事。其實我不是怎麽想的,畢竟你爸的病不樂觀。我很怕,怕你爸這次送進醫院之後,就出不來了。我沒敢說,畢竟這話太不吉利。但你爸好像不大高興。


    我問:“怎麽了?”


    你爸說:“萍萍怎麽沒來。萍萍不來,我就不回家。”


    我笑他:“你還沒老到裝小孩的年紀呢。”但一想,我們結婚晚,生你的時候,我都三十了,你爸比我大一歲。快七十了,確實可以跟孩子撒嬌了。


    我解釋:“萍萍在上課呢。她學生多,下了班就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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