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背靠在透明牆上,她的眼前出現了那棟別墅。吳先生在後院種菜,她在天窗下喊放她出去。吳先生在鏟土,她在鑿牆。吳先生在上麵做飯,她在絕食。吳先生在打掃衛生,她在自殘。吳先生在睡覺,她在哭。吳先生打她,她在笑。


    她在笑。


    秀秀搖頭:“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不是變態,我不是變態。吳先生,吳……”


    她全身顫抖,滑坐在地上,使勁地搓手,使勁地搓臉,使勁地摳頭,她紮起來的頭髮被她抓散。她低著頭,披頭散髮的女鬼一樣:“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富態女人摩挲秀秀的肚子:“乖孩子,乖孩子。我等了你好久,等了你好久。”


    秀秀的眼角,掉下一滴淚。


    葉喬眨下眼,突然開口:“是你在叫魂,還是肚子裏的孩子在叫魂?”


    富態女人嚇得一驚:“聲音……”


    葉喬接道:“對我沒用。”


    傒囊也嚇一跳,猛地又想起了在紅色世界裏沒有被迷惑的葉喬,“對哦,對哦。”


    富態女人嘴角動一動,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的聲音,把在房間裏消失的遊魂又重新聚攏起來,一個五彩的圓球浮在半空,呼的一下,把葉喬吸了進去。


    圓球裏麵烏漆抹黑的,但葉喬站的地方,腳下在蠕動,像人的胃在消化一樣,把葉喬當成食物消化掉。傒囊趴在葉喬的肩上,小爪子緊緊地抓著葉喬的衣服:“古塵說要我保護你。他把我的法術封了,我要怎麽保護你。葉喬,快想辦法啊。”


    葉喬手上的赤劍躍躍欲試,他緊握安撫。如果是以前的他,說不定早就一刀劈了這個破球,但現在的圓球,跟那個肚子連在一起,肚子破了,秀秀的命也就沒了。


    他輕聲念咒,整個人慢慢浮起來,四周的黑暗蠕動都跟他隔著距離。傒囊拍拍小翅膀:“葉喬,你念的什麽咒,我這麽近都聽不清。”


    葉喬輕聲:“聽,她們在說話。”


    富態女人舔舔秀秀眼角的眼淚,捏捏小臉,在嘴上親上一口。秀秀終於能說話,她開口:“我叫李秀。我叫他吳先生。我知道他為什麽要把我關起來,他房間裏有一張被撕碎後又重新拚在一起的全家照。我跟那個女人長得很像。他媽媽打他,他愛他媽媽。我爸跟我上床,我恨透那個男人。他把我從農村抓來,我謝謝他,因為我,一無所有。他打我,我笑。他罵我,我忍。他有病,我也有病。我離開了,他肯定瘋了。他一點都不堅強。他每天都戴著麵具生活,隻有在我麵前,才會像個孩子一樣,榨取那點所謂的母愛。你說他是不是好蠢。他總說乖孩子,乖孩子。他在說他呀。好笑。你也一樣吧。是吧。你看,你把孩子放我身上。”


    富態女人的舌頭在秀秀臉上舔舐,一臉口水的秀秀,無動於衷。


    古塵手上又多了一道白符,他抬手一擲,貼在了透明牆上。瑜伽球暴躁,但又不敢靠近古塵。秀秀猛地抬頭:“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她眼前的映像還在播放。吳先生餵她吃飯,摟著她睡覺,把她照顧得妥妥帖帖。她進入了母親角色,她把自己當成了戀母的吳先生的母親。一屋子變態,不差她一個。吳先生夜裏哭著叫她媽媽,她摟著吳先生的頭說媽媽在這,媽媽在這。吳先生驚醒,掐得她差點窒息。冷靜下來後又抱著她,親吻她。她笑。她笑。她多麽希望,有個孩子。


    某天,一個快遞盒出現在了天窗下。她聽著抖落一地的彈珠聲發笑。快遞盒打開,一個血糊糊的東西撲地鑽進她的肚子。她摸著自己的肚子笑。她懷孕了。她忘記了自己是個變態的女人。她坐在天窗下與孩子為伴,仰著頭暗罵在天窗上擦鳥屎的吳先生是個變態。什麽斯德哥爾摩症,什麽受虐狂,她就是一個變態,徹徹底底地,跟吳先生一樣的被親人糟蹋拋棄的變態。


    她笑。


    她笑。


    她捂著臉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七個月。七個月。他是我的。我的。吳先生,吳意。吳意。他叫吳意。”


    秀秀選擇性忘記的映像倏地消失,透明牆被白符破開,秀秀倒在瑜伽球上,她低頭撫摸肚子:“謝謝你陪了我這麽久。謝謝。”


    肚子裏的孩子踢踢她:“我也謝謝你。媽媽。”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三毒


    秀秀牽著一坨血糊糊的東西在長廊走動。她看見一個房間裏的自己躺在床上被富態女人舔舐,另一個房間裏的自己倒在瑜伽球上摸肚子。房間裏還有兩個男人,一個被困,一個在問:“為什麽選她。”


    為什麽選她。


    她發出一聲冷笑,因為她夠蠢。


    血糊糊的東西是胎盤,她把他放肚子上,沾染得血糊糊。倏地,胎盤變成一個紅皮膚、圓頭圓腦、光著屁股的小孩,小孩用臉摩挲她的肚子。她摸摸小孩的腦袋,很溫柔,很溫柔。小孩眨眨大凸眼,微笑:“跟我來。”


    秀秀跟著小孩,小孩走到長廊盡頭,打開一扇門。


    秀秀看見了她的爸爸媽媽。


    秀秀的家在小學旁邊。現在的農村小學上學的沒幾個,全往鎮上送,城裏送。但她小時候,一到六年級,教室都被塞得滿滿當當。四年級的秀秀在煮中飯,她爸在村口雜貨店打牌,她媽在發瘋。她媽有精神病。秀秀聽好事的鄰居說她媽是被她爸氣的,沒氣死,倒是氣出了精神不正常。她比鄰居更清楚是怎麽回事,但她不會說。她煮好飯敲她媽媽的房間門,門裏反應很大,但就是不應她。她拿著鑰匙開門:“媽媽,吃飯了。”


    門一開,女鬼一樣的女人在往頭上插筷子。七八根筷子插在頭頂的西瓜皮上,插出一個扇形。


    秀秀很平靜。熟視無睹,視而不見,總之很平靜,沒反應。她放下飯菜準備退出去,女人掃開眼前的頭髮:“嗬嗬。好看嗎?”


    西瓜汁流得滿臉都是,澆著臉,澆著頭髮,紅色的,血一樣。秀秀沒回答,隻是微笑。就在轉身出去時,女人突然扯下頭上的西瓜皮對著秀秀一摜。一根筷子脫落砸在了秀秀臉上,砸出一條隱隱的紅色。秀秀看著母親臉上露出兇狠的表情,麵無懼色:“好看。”


    這時,秀秀爸大搖大擺回來了,還沒見屋,聲音先傳了進來:“哎呀,今天手氣好,贏了十幾塊。”


    秀秀媽聽見,往床邊躲,手裏緊緊地拽著蚊帳,噝的一聲,蚊帳被扯出一道口子。秀秀也聽見了,趕緊退出鎖門。蚊帳可以補,反正層層疊疊補得夠多了。但如果那個男人進去,媽媽又要挨打了。


    秀秀爸先進的廚房,他們家的房子是一層小平樓,紅磚房,也沒塗層水泥,刷點白灰。風吹雨打,日曬雨淋,就這麽佇立著。平樓旁邊有個木屋,蓋著草做的屋頂,沒燈,沒排氣孔,也不怕一把火燒了,卻是貨真價實的廚房。他掀開鍋蓋,罵一聲:“又他媽的南瓜。南瓜南瓜,天天南瓜,你想吃死你老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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