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在打更人的手中緩慢開始。


    人不能常活在驚訝中但忘記的許多朋友居然還活著──《入土》前奏,幾個小東西可以確定人間煙火,不過是幾根蔥花,一塊豆腐,農人在田間爽朗的笑聲,有關夕陽無限好的解釋,誰家的哭誰家的笑,七八個孩子,三杯淡酒,燈火輝煌啊以暗淡啊,還有女子對情人發出幽會請求時的羞怯。高手從不像現在這樣全身沉浸,在這一方鬧市之中。他無法使自己安靜,更無法把煙火想的這麽好。我們說,苦惱止於自然。人不能被休止符打敗,但必須活得像一個感嘆詞那樣,可以留停在字裏行間,可以引用可以直述,在快樂的時候變成最適當的形容詞。不能妄下判斷大遷者何以在飲馬之地安居樂業,靠光屁股小孩門前的撒潑還是女子們魂縈夢牽的流連,要不是一壇上好的美酒?抑或幹脆是大遷者的靈魂集體跌倒在地終生癱瘓?高手整天與這些問題糾纏。聚散離合。在鼠輩城,他總認為自己最為孤獨,除了每日背著人進入一扇扇可能使自己入門的門,他想親人想朋友想女人想兒子,想想飲馬之地。


    “我終究有一天會變成酒囊飯袋。”高手唉聲嘆氣。在鼠輩城他未逢敵手,看來女子不得不防。“冷兵器大師?我看隻不過是冷兵器小販吧,街道上房頂上乃至行人臉上都顯擺著金屬的氣息,帶著腐朽的刺激性的氣味,賣刀賣槍。他們手中的那些古物,不一定是真貨。”在一次酒後,高手走到池魚門前,暢所欲言,發泄著對飲馬之地的不滿。


    池魚不知在不在房中,她拒絕高手入內總名正言順。高手詛咒池魚,這個始終不肯鑽入自己懷抱的小女子。“你別以為你有一副巧奪天工的麵孔就能讓我搖尾乞憐,你的閃躲勢必使你成為昨日黃花。你小心點,別讓我看到你房中的男人,否則我會為他量身定做一種折磨。”酒後的高手有些放縱,他想池魚也許會喜歡酒肉之徒,況且酒後吐真言是鼠輩城的優良傳統。


    女子眼中的波光粼粼


    池魚不出來。一日就是一個季節。夜裏,高手耐不住寂寞,偷偷帶回一個姓柳的歌妓,聽她說了一夜男人故事。女子溫柔如水,江南人士,吳儂軟語,說到傷心處眼裏霧靄四溢,好幾次差點從房梁跌下,醉倒在。


    女子看高手有些把持不住,不覺笑出聲來,輕輕說:“梁上君子不那麽好當,自古寶劍增英雄,我喜歡你,你不妨把我當你貼身的那枚匕首好麽?”高手搖搖頭,他一直不敢大口呼吸,害怕嗅到來自女人身體的芳香。他已用銀針刺死三隻取笑自己的蟲豸。


    高手說:“若我有把六弦琴,定和你音,你我萍水相逢,我也多年沒撥弄琴弦。歇息吧,今晚,我破例入你的夢。”


    女子也不勉強,帶蒼白一笑把琴擱於枕邊,那麽小心翼翼,像安撫自己的男人。撥響最後幾個泛音,一夜再無話。


    第二日,高手很遲醒來,樑上沒有陽光照進眼睛。床上整整齊齊,無一絲褶皺。女子連根青絲都沒給高手留下。滿屋子飄香是帶不走的,還有打濕的枕頭。不知為誰而泣。


    高手很滿意他在鼠輩城的坐懷不亂。換成當年他如狼似虎。但他沒把昨天做的夢和任何人說。想想池魚,推開窗,把女人的留香拿掃帚清空。樹下,幾個老人打著瞌睡。


    生命中總有些無比漫長的季節,過一天就恍然隔世,再過一天。高手閑來無事也在街上給擺殘局的年輕人當個託兒,引幾個自以為是的路人。算是他在鼠輩城的第一個朋友,除馬壽外。年輕人也沒呆多久就離開了鼠輩城,臨走前他問高手:“你說,這樣算不算騙人?”年輕人指著剛剛擺好的殘局“秦瓊賣馬”悶悶不樂。高手安慰說:“願著上鉤的遊戲,到處都是你勝我負的過招。”


    年輕人說:“你這樣無法安慰我,你來幫我我很感激,卻也讓我萌生去意,這盤棋的變化我了如指掌你卻能破。而我的將來總有破綻,不能機關算盡。想了很長時間,我該離開鼠輩城。這棋給你了,它也算一件真古董,先人們拿它做唯一的戲耍,當然是在出現猜拳搖骰子之前。”


    高手不喜歡挽留,他倒了兩杯燒酒給年輕人,讓他依舊把棋盤帶在身邊,以防萬一。年輕人說既然出去,留什麽鳥後路。帶點靦腆和懦弱的年輕人一下子豪放起來,拿起酒壺喝下三大口,一抹嘴頭也不回的離開。也不是哪裏來的一匹黃驃馬,叫嘯在他身邊。年輕人飛身而上,抓著鬃毛,躍過人群,躍過喧鬧的聲音,躍過高高的城門,光天化日的隱沒。


    “清單九百四十一:想家的人才是浪子(註:首先必須肯定家是不敢碰的熱玻璃);清單五十八:可以每日傾聽歌聲,但不能愛慕歌詞”。


    第4卷


    高手在鼠輩城擺起了棋攤


    對高手而言,是一些時間離開了他。他坐在棋盤邊,發現棋盤上少了隻馬。高手搖搖腦袋無可奈何的笑笑,揀個石頭替馬,獨自下完這盤棋。和棋。


    從此,高手在鼠輩城擺起了棋攤。和年輕人不同,高手喜歡把棋盤到處擺,哪兒美女如雲棋盤就在哪兒,再或者一個有陽光的角上也能看見他。最後,高手把棋攤擺到了池魚家的門口。他發現自己在哪兒,那些輕佻女子就會跟過來,在高手眼前走動,這就是陽光?每天,一個老漢會從門中走出來,和高手下幾盤象棋。老頭瘦骨嶙峋,常年拿缺了口的茶壺叼在嘴邊,喝時發出咕咕的吸水聲。老頭從沒贏過高手,鼠輩城也不可能有人能贏高手。老頭脾氣很不好,每次輸棋總會打翻棋盤。由於他是從池魚家走出的,高手數次放過他。老頭有時也可憐巴巴的說:你看在我是老人的份上,讓我贏一回,就當是給我送終,就讓我贏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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