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哥帶你一起走!你小時候總是央求我,想跟著一起出征?還記得嗎?”


    “那隻是……想留在大哥身邊,找個藉口而已。”知秋轉回頭,望著無邊無際的野糙無邊,胸臆間長嘆,“我若不留在京城做人質,皇上又如何放心,連個督查官都不設,就授你十萬大軍南下?”


    “你這麽說,我便不能受這任命!”


    “君命難違,若再推下去,怕是皇上再難信任你。又何況南方匪患擾民多年,要想百姓安居,這四分五裂的局麵就得盡快結束,好不容易此次,全權由你領軍做主,不會有外人插耳目拖後腿,良機難得,隻願大哥早日凱旋,再考慮將來。”


    文治這幾日早就反覆尋思了多少次。太子那頭也是想南方惡瘡盡快祛除,而這件事上最得力的,便是自己的葉家軍。既然還有利用價值,短時間應該還不至於把秘密捅出去。


    “我不在京的時候,你要多加小心,即使相府的人,也不要過於相信。”文治說著,竟驚訝地發現,隻要知秋的身世不公開,皇上竟是唯一一個,不會對知秋不利的人。


    “大哥,人不能總為別人活著……”知秋近日情緒上如同受了迷惑,不經意地,會把自己當成另外一個人,看著文治的眼神,再不似從前,“你去南方以後,若京城裏發生什麽,或皇上突然急傳你回京,別回來,別想著再拯救誰,帶誰走,你做得到嗎?”


    “你別怕,我在京城裏有耳目,不管發生什麽,他們會盡快通知我。再說,皇上精明得很,若真有行動,也不會選軍權在外的時候。你放心等大哥回來就好!太子那頭,我會想辦法對付。”


    知秋仍舊心事重重,眉頭深鎖,整個身體也不知是不是秋寒侵襲,微微抖著,文治看出他有口難言,不忍留他如此折磨自己,便問道:“你還有事跟大哥說?”


    知秋深深呼吸,目光閃爍,如同兩簇小小的火焰在燃燒,連臉頰也跟著促紅起來:“大哥能不能答應知秋,若皇上不傷害你,不管他做了什麽,也請不要,與他為敵,行嗎?”


    葉文治在那短短的一瞬,如墜身時光之外,那麽多年,他一直想握住的手,想握住便一刻也不鬆開的手;那麽多年,他無時無刻不記掛著的人,要讓他幸福,讓他再無遺憾……


    每次當知秋燦爛地笑著,叫他大哥的時候,他都無法確定,他心裏的影子,他費盡心機,爭權奪勢要去保護和疼愛的,是已漸漸模糊遠去的他嗎?還是,眼前清澈見底的笑靨,那抱起來充滿了生命和新鮮氣息的身體?


    葉逢春那次之後,對身邊的人起了疑心,就連碧玨,也不再全然相信。為了安全起見,好長時間沒有召喚影子進宮。她本想靠自己,從知秋那裏能套出什麽,卻不想知秋並不常來與她相見不說,即使見了麵,說話也從不露口風。


    這一晚,天黑前開始下雨,恐怕也將是最後一場雨,天氣越發冷得緊,就快是雪季了!影子半夜以後終於出現了。


    “大哥那頭怎麽樣?”


    “一切準備就緒,初定十五那天點兵出發!”


    逢春其實沒想到大哥會接受這任命,既然現在龔放出了暗示,京城裏是少不了大哥的勢力的,就算他留下了親信耳目,可無兵權,萬一出事,豈不是給皇上翁中作鱉,逮個容易?


    影子看出逢春的心思,不等她問,繼續說道:“娘娘不必擔心,雖然此次授命,龔放暗有授意,但確實對葉家也是有益無害。若將軍大軍在外,就算發生什麽,皇上反倒不敢趕盡殺絕,以免逼迫將軍造反。這些將軍和三公子已經討論周全。娘娘隻管趁這幾年,好好照顧六皇子,將來的事,將軍自有安排。”


    “隻怕他的安排,隻為了照顧知秋,哪管我們母子的利益?”


    “娘娘多慮了,‘雍華宮’是葉家在朝廷上的門麵。若這裏熱鬧著,葉家便是枝繁葉茂,若這裏冷清了,也就是葉家在皇上麵前失寵,凡事說不算的時候。這些道理,將軍又怎會不知?”


    這些事,逢春自然是懂得。這哪宮裏奴才多,賞賜多,燈點得多,萬歲爺光臨得多,朝廷上就是哪個姓氏要繁榮。萬歲爺麵前身後這兩處地兒,可不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聽影子這麽說,她寂寞到發毛的心,稍稍安穩了些。


    “將軍也有話,讓屬下帶給娘娘。”


    “哦?你說!”


    “將軍囑咐,因三公子提議撤中書省,得罪了不少人,這後宮裏,怕也有想趁將軍不在,報復公子的人。要娘娘多加小心,切記要保住公子的安全。”


    逢春臉色不禁變了變,有點動氣,“他倒是不信我?”


    影子沒敢說話,他的沉默更加刺激了逢春,“他在這宮裏的耳目怕是比我的還多,跟我提這話,是說知秋出什麽事,都算在我頭上嗎?我在後宮,也不能一手遮天,要我怎麽防?真要防,讓他自己跟知秋說,離皇上遠點兒,別動不動禦書房裏大被同眠,惹翻那些騷蹄子的醋罈就成了!”


    “娘娘……”影子為難地打斷她,又不知如何勸解,他是第一次見娘娘為了三公子語出妒忌。當年一手把三公子扯進這鍋渾水的也是她,如今,醋海生風的也是她。影子心裏從沒責怪或鄙視過逢春,隻覺得宮門深似海,娘娘也不過是珠光寶氣的囚犯。而如今,將軍又要遠去,從身體到心靈,娘娘都空了。


    逢春說完,也覺得有些後悔,她在人前向來自持,今晚的失控,卻是自己已沒有耐心了嗎?如此想著,又覺火氣上竄,將影子遣退也依舊無法成眠,轉眼長夜盡,天初明。碧玨進來幫她更衣,見那憔悴一張臉,心中暗自為主子嘆氣,又無可奈何。


    同年秋,趁天高氣慡,京外沙場點兵十萬,葉文治白甲金盔,意氣飛揚,起兵前勒馬回首,旗風烈,號角騰,不遠處馬上清瘦挺拔的身影,籠罩在皇輦的輝煌之下,手抓著韁繩,竟是連告別的姿勢也不願做。文治決然轉身,卻感覺到背後那雙眼,盯著自己離去的方向,好似初學騎馬時,那雙從後麵緊緊抱住自己的手臂!


    “快一點,大哥!再快一點!”


    駿馬奔騰,這一次,文治沒有回頭。


    第十五章


    三伏天,禦花園裏一片囂張蟬鳴,太陽烤在漢白玉的欄杆上,仿佛能看見熱氣騰騰上升。唐順兒剛調到禦書房,還沒幹上倆月,象這大熱天,書房門口最曬的地兒的活計,都交給他了。剛站上不到一個時辰,大把的汗順脖子淌,後背的杉子濕透了,貼在身上,這叫個難受。


    這鬼天氣,任誰都愛上火,書房裏萬歲爺更在氣頭兒上,倒黴的禦前太監,不但滅不了主知的火氣,還一股腦兒全給攆出來。有眼力件兒的,顧不得熱,一路小跑去找葉大人,這種情形,就他敢在萬歲爺跟前說話。


    果然,半盞茶的功夫,迴廊盡頭便出現唐順兒熟悉的翩翩身影。他以前在內務府打雜的時候,就聽過葉家三公子如何絕代的風流人物,在萬歲爺麵前如何吃香。


    “吳總管的位子,就他一句話!你小子要是得了他的提點,就飛黃騰達了!”


    來禦書房當差前,以前的頭兒就跟他這麽說。禦書房是葉大人最常出現的地方,所以唐順兒從那時候就巴望著,也許神通廣大的葉大人能注意他也不一定。別人都說他是癡人說夢,卻沒想到剛調來的第三天,正趕上萬歲爺召葉大人覲見,當時書房裏還有別的大人在,在門口等待的時候,葉大人竟認出他是生麵孔,還隨和地問他以前在哪兒做事,何時調來……性子溫柔得不得了。


    唐順兒在宮中呆了十多年,虛情假意的東西,見得多了。得寵的主子見天兒的頤指氣使,眼睛都長在腦袋頂上;給你笑臉兒的,也是有求於你,過河拆橋的功夫都了得,用完立馬兒一腳踢開,眨眼功夫都不多留。


    而成天給人壓在底下的奴才,腦袋也都秀逗,是非黑白分不出了。就象底下人對葉大人的態度,鄙視著,瞧不起,背後沒少編排人家壞話,可對萬歲爺不可思議的偏愛和專寵,又羨慕,又害怕。


    可唐順兒覺得葉大人的真,不是裝出來的。他既不象別的大人道貌岸然,也不似宮中主子的中規中矩,舉手投足率性自然,瀟灑得就跟三伏天迎麵一股風,吹得人心裏清慡無比。若說舉止風流,就從此刻遠遠而來的姿態,朝堂之上,宮牆以內,無人能比!雖然唐順兒見的世麵不多,可萬歲爺身邊兒的,哪個不是人中龍鳳?這個葉大人,簡直跟畫中謫仙差不多,掉這世間,總有那麽點兒……可惜了。


    葉知秋到了門口,卻沒立刻進去,似乎整理了一下,接著轉身對侍候的人說:“去弄些涼茶來!”說著,看見太陽底下當著差,汗流浹背的唐順兒,於是給想給他個機會避個蔭,“唐順兒去吧!要苦丁茶,你在禦膳房弄好了,親自端進來。”


    唐順兒知道這是行他方便,也不敢流露感激,正哈腰應承了,就聽裏麵萬歲爺一聲大喊:“葉知秋,你還不給朕快進來,門口磨蹭什麽?”


    知秋麵露苦笑,揚手讓唐順兒走:“去吧!不著急!你慢慢找!”


    一跨進門檻,連安也來不及請,迎麵便扔來一堆奏摺,都散落在他麵前的地上。


    “怎麽你跟誰都有話說?又跟奴才交代什麽?”


    “讓他們跟皇上準備些去火的涼茶。”


    知秋一麵揀起地上的奏摺,打開其中的幾本看。


    “這兩個月,都是參你們哥兒倆的本子!本來不想給你看,這可好,堆上天了!你倒給朕解釋解釋,到底怎麽回事情?”


    知秋沒立刻說話,跪在地上,將那幾本扔下來的大概瞅了瞅,依舊不吭聲。


    “誰讓你跪的?起來說話!”


    “臣不敢!”


    “還有你不敢的?” 洪煜本來是心疼他,大夏天的衣服穿得少,地上硬梆梆的跪著多難受?可洪煜氣沒消,心想著愛跪就跪吧!你們哥倆兒把朕當猴耍,跪一會兒能怎麽著,這不是應當應分的?這麽想著,上午朝臣的話又響在耳邊,難道真是自己太寵知秋,才會讓他如此肆無忌憚?


    禦書房裏安靜得一點雜音都沒有,門口候著的太監正尋思著倆人在裏頭幹啥呢?這時傳來萬歲爺勢如洪鍾的一聲令下:“門口誰伺候呢?”


    “萬歲爺,奴才朗忠……”沒等回完,就給裏頭打斷了。


    “都給遠遠撤了,沒叫你們,誰也不準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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